当梅拉妮看到我,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一把扑到栏杆上,瞪大了血红色的眼睛。
“我哥哥呢?”她急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僵硬地摇了摇头,我的思维还没有从未看到D的失落(或是欣喜)中调整过来。
“西尔夫在哪里?”梅拉妮追问。她紧紧抓着坚硬的笼门,头顶上所有的白色羽毛都因为激动而完全炸开,就好像一把打开的扇子。
“我不知道。”我嘶哑着嗓子对她说,“在我们被袭击之前,他已经带人前去支援你们了。”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他。”梅拉妮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也被袭击了?”她上下打量着我,露出一副怀疑的神色。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礼服裙,再对比对方身上沾满血迹和泥土的简陋麻布短袍——最重要的是,此刻我在笼外而她在笼内。我毫不奇怪她会不相信我。在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会产生怀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考虑该如何取得对方信任。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门响。这并不是我进来的那道门。这里是仓库另一端的尽头。随着大门的开启,我看到光线首先流了进来,紧接着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我的冷汗再次淌了下来。来人只和我隔着一排笼子,我绝对没有机会跑到仓库的另一边离开。
梅拉妮冲我努了下嘴。她指了一下斜对面的笼子。我如梦方醒,我记得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那里有几只笼子是空的。
我迅速而安静地走过去,轻轻掀开防尘布,撩开裙摆,钻进其中一只没有上锁的空笼子。当我把笼门轻轻关上之后,外面的防尘布也随之落下了。太棒了,一个绝佳的匿藏处!
但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防尘布,刹那间手脚冰冷,突然惊恐地发现,因为我刚刚的手忙脚乱,它并没有盖好。两块布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而再去盖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来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排的尽头。我紧张地攥紧拳头,死死咬住了嘴唇。
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只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巨大的鸟喙,足有手臂那么长,两条手臂那么粗,就好像一道凝固的彩虹,尖端是深红,然后慢慢向橘红、黄、绿和蓝过渡。然后是他的头,头顶是黑色,脖颈是明亮的柠檬黄,眼睑是宝石蓝和翡翠绿。这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嘴鸟,围绕在他粗脖子上的拉夫领直径几乎有一米长。
从他的服饰,他的排场,或者就从他那张大嘴和彩虹般的颜色上不难看出,他身居高位。其实熟悉之后就会发现,这里的阶层很好区分。羽毛颜色越丰富,鸟喙越大的,社会地位就越高。因为宴会上的达官贵人们没有一个人戴着他那么夸张的拉夫领,所以我断定,他就是风族精灵的国王。
国王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身后跟着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王鹫侍卫,而他的身侧是一只天鹅。
那只曾经停靠在我笼门前的天鹅。
当天鹅转过眼睛的时候,我可怜的心脏再次漏跳了一拍。但是他并没有在看我,他走上一步,直接掀开了梅拉妮的防尘布。
“这就是我们抓到的叛军首领。”他对国王说。
“一个白化病患者?”巨嘴鸟咧开大嘴,轻蔑地嗤笑一声。
我注意到这位国王的嘴虽然大,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我突然想起,就在我们刚刚进入风族领地的时候,灰鸽人曾说起他们前不久才迎来一位新国王。就是这位新国王使原本和平富饶的“常青之国”陷入一片水深火热的混乱。现在这位新国王就站在我面前咫尺之地,掌管着我们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那只造反的风鸟在哪里?”国王问。
“风精灵西尔夫,我们的救世主!”梅拉妮立即大声反驳。
我心中一凛,这句话我之前也听过。但并非是这句话震动了我。
西尔夫竟然是一只风鸟?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风鸟?我拼命回忆威尼斯那夜法国夫妇讲的故事。因为当初我认为浪费时间的那四个故事,就是我们现在全部的线索。
故事里说,风鸟的羽毛是黑色的。而西尔夫的羽毛也是黑色的。难道他的羽毛和诺姆的卷轴,还有人鱼的鳞片一样,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来自风精灵的信物?它曾经离我们是那么近,我痛恨自己竟然是如此后知后觉。我太懊悔了,以至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声音极轻,但是足以把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个王鹫侍卫立即转过头来。我的心脏几乎停止,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开稳健的大步向我走过来。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右侧防尘布掀起而又落下的声音,那是一个空笼子。我略微松了口气,但是警报还未解除。当我颤抖着睁开眼睛,正巧看到明晃晃的枪尖微微挑开了我面前防尘布的一角。我完蛋了。
“别找了,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来。”天鹅突然开口。
枪尖缩回去了。防尘布重新落下去,掩盖了当初的缝隙。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隔着防尘布,我听到侍卫大踏步走回去的声音。我惊魂未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这些没用的家伙。”我听到国王的声音,“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抓到人!”
“陛下息怒。”天鹅的声音说,“他们只不过是一小撮盗匪,微不足道,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总是这么说!”国王用抱怨的口吻说,“他们的力量不足惧,却一直在散布谣言,蛊惑民心。你看,现在这话都传到宫廷里来了!”
“陛下总是有法子让他们闭嘴的。”天鹅淡淡地开口。
巨嘴鸟哈哈一笑。“话是不错。”他说,“只怕有些人又要埋怨我心狠手辣了。”
“自古成大事者,一些微小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天鹅回答。
“这偌大一座宫廷,还是你最懂我。”巨嘴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似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我情同兄弟,没有你,我今天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
“您是国王。”天鹅开口,“命中有神灵相助,和我毫无关系。”
巨嘴鸟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昨天抓到的那几个人,陛下还有什么特殊指令吗?”天鹅突然问。
他突然提到了我们,我心神一凛,赶紧竖起了耳朵。
“听说有一个人跑了?”
“是的,属下不慎。”
“算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再展出几天就放在这里吧,就当丰富我的收藏了。”国王顿了一下,然后拍了拍笼子的栏杆,“至于这一个,给我拔掉舌头,直接拖到地牢里去。”
我听到梅拉妮的怒骂,锁链的嘡啷声响,沉重的笼门打开然后关闭,挣扎的声音由近及远。我听到脚步声,大门开合的声音,然后一切回归沉寂。
过了好久,我的心跳才逐渐平复。尽管D逃脱的消息让我欣喜不已,但是梅拉妮的悲惨命运却让我全身冰冷。这里是如此美丽。我想起了那些密密层层的原始森林,那些巨大的芭蕉叶和奇异的热带花卉,还有宴会上色彩斑斓的鸟儿。这是一个如此令人惊异的国度,一个天堂。但在它美艳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如此可怕的事实真相,恐怖的暴政,无尽的折磨还有残忍的酷刑。
我必须拯救我的朋友们。我们必须逃出去。只有我现在自身难保。
我侧耳倾听,在周围笼子里此起彼伏的哀鸣中仔细辨别任何不自然的声响。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当我确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我轻轻推开笼门,小心翼翼地掀开防尘布。我睁大眼睛四处观察,再一次确定周围并没有人。然后我蹑手蹑脚地绕过原先梅拉妮所在的笼子,走到他们离开的那扇门前。我的手扶上了门把。
“别动。”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身后竟然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