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压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我遥遥看到了艾米丽和小S的白色金属鸟笼,被分别置于这个长方形玻璃大殿的两端,我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走向大门。因为我并不确定他们的笼门也是打开的(这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而且此刻大殿上并没有人,在这里总比我贸然行动安全得多。
但对于我来说,我所面临的并非安全问题。
我要找到D。这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我提起碍事的裙摆,踮起脚尖,在阔叶芭蕉和其他绿色植物的遮掩下,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门外是一座广阔的庭院,有着修建整齐的草坪和花园,四周环绕着奇异的灌木。两只手持长枪的秘书鸟正在那里巡逻。我记得在树上读到过,它们是最能干的捕猎能手,可以轻易抓到藏匿在草丛深处的一条蛇。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他们把眼睛转过来之前,立即躲到一棵粗大的棕榈树后面。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告诉自己像这样规模的大殿,绝对不可能只有一扇大门。然后我睁大眼睛,疯狂地四处搜寻,寻找另外可能的出口。
我很幸运。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扇门。
它也是玻璃的,但是里面却是一片漆黑。我想它应该连接着某些“不透明”的房间,某些不太容易被“外面的人”看到的房间。最不济,我也可以避过门外那两只可怕的秘书鸟。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趁着门卫转头的瞬间,我几步扑到那扇小门上,然后打开门冲了进去。
其实门内并非是一片黑暗,只是由于外面那个玻璃大厅过于明亮而造成的视觉反差。待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我看到了一个堆满了集装箱的仓库。
成百上千的集装箱,一排排整齐地从地面一直堆砌到天花板。我看不到任何标记或者符号,因为从房顶垂下来一排排的防尘布,像不透明的帘幕,把所有的集装箱从头到脚遮蔽得严严实实。
我小心翼翼地在房间内巡视一圈,幸运的是,这里除了集装箱之外,并没有任何守卫。
我刚刚舒了一口气,突然我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让我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那是一声低沉的嗥叫。一定来自某种可怕的猛兽,我听到它沉重的脚爪踏在地板上的声响,它正在不安分地走来走去,用头猛烈地撞击着某种坚硬的钝物。每撞一下,整个大地也随之震颤。嗡嗡的声音让我的耳朵发痒,四周的防尘布刷刷地抖动着。
我屏住呼吸,再仔细听,我发现这里其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安静。我听到有啮齿类动物磨牙的声音,羽状翅膀扇动带起来的风,喘息声,哭泣,还有愤怒的低吼。
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只有成百上千堆砌到天花板的集装箱。
一个可怕的猜测逐渐在我头脑中幻化成型,我转过身,颤抖着抓住我身侧最近的防尘布的一角,然后鼓起勇气把它掀开。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防尘布下面并非是堆满货物的集装箱——或者说它们是,但只有五面是坚实的木板,最后一面则是钢筋做成的笼门。每只笼子足有一人高,里面囚禁着不同的珍禽异兽。
我看到了刚才咆哮的野兽,一只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它用黄色的眼珠死死地瞪视着我,突然张开巨翅!但是笼内空间太小,它的翅膀卡在了笼外。它愤怒地咆哮,拼命挣扎,整个大地都在震颤。最终它收回了翅膀,笼子里撒落一地羽毛。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抬起头,看到上面的笼子里关着一只人面猴。相对于它的体积来说,这个笼子显得有点太大了,它抓着金属栏杆,学斯芬克斯的样子,拼命用脑壳撞,但是它的力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当它停下来盯着我看的时候,鲜血从血肉模糊的额头上落下来。
我手臂一颤,防尘布落了下去。我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掀起另一张防尘布。
这个笼子里是一头瘦骨嶙峋的麋鹿。但是它不只脸像马角像鹿,它骨骼突出的脊背上长着一对蝙蝠似的双翼,但是翅膀上面薄薄的翼膜已经破了,尖利突出的翅骨直接伸出了皮肤。它用混浊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
它上面的笼子里是一只受伤的双头犬。当我把防尘布掀开,它猛地冲过来撞击笼门,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冲我发出失音的嗥叫。当我看到它血肉模糊的头颅时,才意识到它原本是一只三头犬,现在,它已经失去了一颗头颅。
我打了个哆嗦,手指一松,防尘布滑落下来,重新覆盖了所有的笼子。
我愣在那里,张口结舌,被眼前所见一切震惊。我难以想象,刚刚那个美丽明亮的玻璃大厅竟然连接着这么一个血腥恐怖的监牢。我回忆宴会上的那些人,他们的外表是多么光鲜亮丽,而在这个辉煌宏伟的宫殿里,却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罪行。
我低下头,伸出双手,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和身上这条累赘的黑色长裙,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其实是“享受”了多么“高级”的待遇。因为我和小S还有艾米丽,我们三个作为扎眼的人类出现在这里,对于鸟头人身的本地人来说,和笼子里的斯芬克斯,或者一只三头犬,原本没有丝毫区别。
然后我就想到了D。当我想到他的时候,一个更恐惧的念头突然间袭入大脑——他并不是人类。我想这些残忍的鸟类士兵会不会把他当做是一个“特例”,归类在了这个可怕的仓库里。
所以我才没有在外面的玻璃大厅里看到他。所以那里只有三只白色的金属鸟笼。
我恐惧地想,也许他并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逃脱,也许他就在这里。
我的冷汗落了下来。我踉跄着走上几步,掀起另一边的防尘布。这里囚禁着其他的动物,它们悲惨的样子同样令人触目惊心。
我疯狂地在狭窄的过道间搜寻,一张接一张掀起这里所有的防尘布。
我想找到他,我又实在不愿找到他。我想到自己之前和他在瀑布处的别扭是多么可笑。我想拉住他毫无温度的手,我想投入他冰冷的怀抱。我思念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他举手投足的每一个戏谑的表情。我希望他在这里。但是他不能在这里。
我打开了这个巨型仓库里几乎所有的防尘布,它们轻飘飘地翻起然后落下。有些笼子里面关着动物,有些是空的。但是我找不到他。
面前还有最后一只笼子。我全身都在颤抖,紧张令我的头脑停止运转,当我最终看到了笼子里的那个人,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D并不在这里。
笼子里是白鸟梅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