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喧嚣声中惊醒。
号角的声音、鼓声、管风琴的鸣响,还有流水般的琴音,人们的笑声、脚步声、窃窃私语以及交谈与问候,我在这一切声音的交织中醒来。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华丽大床,突出的床头和床尾精致万分,装饰着典型的浮雕和花纹。我转过头,看到旁边是一个带镶框镜子的梳妆台和同样款式的圆润矮柜,弧线的桌脚和微微突出的抽屉上是与床头类似的浮雕。当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我的脚立刻就陷入了一张软绵绵的羊毛地毯。
我的周围是奢华精美的室内陈设,就好像再次回到了布朗城堡的地下王宫,或者是我们在威尼斯所住的高级旅店。但我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笼子。一个鸟笼。一个用雕着花纹的白色金属栏杆沿着地毯边缘围起来的鸟笼。栏杆与栏杆之间只有窄窄的一拳距离,从地面垂直生长到室内四分之三的高度,然后向内弯曲,最终遥遥会聚在天花板的一点上。
我仰起脸,但是我看不到那个点,因为天花板极高。我分辨了很久才确定自己是在室内,因为周围全部是绿色,就好像再次置身于一座繁盛茂密的热带丛林。遍地都是高耸的棕榈树和阔叶芭蕉,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植物爬遍了鸟笼的白色栏杆。但是我同时也看到了同样的白色金属和彩色玻璃相间的外墙,我也看到了头顶长圆形的玻璃拼花拱顶。
这是一座温室。一座像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温室。一座热带的花园。
到处都是人。和丛林里那些人一样长着各式各样鸟头的人。但是和丛林里的普通鸟类相比,这里的鸟类可要“珍贵”得太多了。骄傲的孔雀、优雅的天鹅和火烈鸟、像绿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绿咬鹃,当然还有鹦鹉,到处都是鹦鹉,巨大的五彩金刚鹦鹉和头戴花冠般的凤头鹦鹉争奇斗艳。就连这里的守卫也不再是简单的鹰隼,他们是色彩斑斓的王鹫和秘书鸟,前者持长枪站在门口,黑红相间的头颅上,闪光的眼睛好像镶着红边的浅蓝色玻璃球,密切注意着场内发生的一切;后者则有着鲜艳的橙色脸颊,他们张扬地竖起头顶高耸的灰色羽翎,骄傲地迈着长腿在场内巡逻。
这些人的服饰同样美艳惊人。他们身穿色彩艳丽的繁复织物,边缘搭配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女士普遍是带着裙撑的宫廷长裙,鸟头上顶着可笑的帽子和头饰;男士们则是花哨的长外衣,紧腿裤和各种颜色的长袜。除此之外,不论性别,他们的脖子上全部缠绕着文艺复兴时期那种厚重宽大的波浪状拉夫领,似乎地位越高,领子就越大。
但是现在并不是我观察他们的时候,而是他们在观察我。这些身着华服的人聚集在鸟笼四周,像观看珍稀动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引发他们的惊奇和议论。就好像一个透镜,把周围数十双眼睛,鸟的眼睛,全部牢牢聚焦在我身上,我想如果这里有太阳的话,我一定会立刻被烤焦。
我继续向四周看。我逐渐意识到,这里并不只是一座温室和花园,这里其实是一座宫殿。
宫殿里正在举办宴会。
美丽的灰冠鹤侍者端着与自己头冠同色的香槟酒在场内穿插不休,芭蕉叶下,靠墙的长桌上摆满一盘又一盘令人垂涎欲滴的各色水果和精致的小点心。
“啪”的一响,一串紫葡萄掉在我面前,紫色的浆汁立刻染红了地毯。我抬起头,看到那个扔葡萄的蓝色小鹦鹉,它个头很矮,穿着与羽毛同色的绣花礼服,看上去像个孩子的模样,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的反应。不只是他,其实周围所有人在看到地毯中心的那串葡萄之后,都在期待我能够有所动作。在小鹦鹉扔了一串葡萄之后,另一个五彩斑斓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鸟,也立刻扔了一个石榴给我。
“不准喂食!”一只正在巡逻的秘书鸟突然迈着威严的大步走过来,随即把枪尖伸进笼子,灵巧地把那串葡萄和石榴都挑走了。地毯上只留下几点暗红色的污渍,给人以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是说,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呢?我们在森林里中了埋伏,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被锁进了笼子。一个鸟笼。而鸟儿们却装模作样地穿上了人类的衣服,站在笼子外面对我指指点点。好吧,这里是所谓的风精灵的领地,而他们通通都是鸟。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所知道的就是,现在我独自一人被困在这里,看不到我的朋友们,也看不到D。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围观的人群逐渐对我失去了兴趣。他们很快就被这里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比如一位人类少女的惊声尖叫,或者是一位人类少年的咒骂不绝。
我很快就分辨出,自己的鸟笼位于这个玻璃大殿的一侧。从我的位置,可以隐约看到两侧走廊尽头白色金属笼子的一角。我跑到鸟笼边缘,紧紧握住栏杆,踮起脚尖。但是这里毕竟是一片热带丛林,层层叠叠的绿叶和蜿蜒的藤蔓阻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楚笼子里面的人,但从声音判断,我知道那一定是艾米丽和小S。他们应该也和我一样,分别被锁进了巨大的金属鸟笼,摆在这里不同的位置,供宴会上所有的宾客驻足观赏。
但是除了我自己这个之外,目前我只看到了另外两个鸟笼。我也只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我不确定,这里是否会存在第四个鸟笼,那个锁着D的鸟笼。我看不到,我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
当我想着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担忧。喜悦是因为我想他可能已经脱险,毕竟他和我们不一样,尽管我们身在风族领地,但凭借他超凡脱俗的力量、胆识还有经验,我不相信他也会像我们一样束手就擒。但是我同时也异常担忧。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虽然我拼命努力让自己保持乐观的态度,让心底喜悦的成分盖过担忧的部分,但是我始终无法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紧张得要命,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只天鹅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鸟笼边上的。
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和刚刚其他所有的宴会宾客一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
一只这里随处可见的雄性疣鼻天鹅。雪白的羽毛,前额高高突起黑色瘤疣,完美的弧线之下是鲜红的橘红色鸟喙。他优雅的长颈围绕着繁复的拉夫领,下面是一套纯白色的缎子礼服,袖口和下摆装饰着夸张的宽边蕾丝。
我怔怔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那对明亮的黑色眼睛。但是没等我开口,天鹅的女伴,一只粉红色的凤头鹦鹉,突然走了过来。她头上红白相间的羽翎原本是呈放松态倒下去的,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突然全部立了起来。
她一把挽过天鹅的胳膊,紧接着二话不说就把他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