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是一个瀑布。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准确地说,这里是瀑布的后面。我只能从洞口看到它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这个瀑布有多大,洞口离水面有多高。我立刻想到在罗马尼亚的时候,就在婚礼之前,D曾经抱我跳下悬崖。现在我只希望这件事不要重演。
但是偏偏事与愿违。
西尔夫做了个手势,艾米丽抢先惊叫起来。“我绝对不会下去!”她尖叫。但是在隆隆的瀑布声响下,她高分贝的嗓音听起来弱化了不少,完全无法构成她要想表达的强度。
西尔夫看了一眼小S。“我可以吗?”他问。
小S耸了耸肩表示默认。然后就在我和艾米丽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尔夫拦腰抱起艾米丽,然后纵身跃入了瀑布。水花四溅。我甚至没有听到艾米丽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小S紧跟在他们身后跃入瀑布。他的勇气再一次令我吃惊。然后是身后那些人,他们依次走过我身边,一个接一个地跳下瀑布,没有人有半刻犹豫,就如同一排应声而倒的多米诺骨牌。
最后这里就剩下我和D两个人。
看到我回头,他对我眨了眨眼睛,带着一股好笑的意味对我说:“你回不去的。那里浓烟密布。”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他。其实我心底默默希望,如果他也像西尔夫抱艾米丽那样抱我跳下去就好了,让我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或者就像我们婚礼那夜,创造出某种致命的浪漫氛围,让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但是他此刻却偏偏站着不动,抱着双臂,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让人讨厌。
“准备好了吗?”他对我眨眨眼睛,补充了一句,“那些鹰兵马上就会追上来。”话语里催促的意味更浓了。
我小心翼翼迈上一步,我的鞋尖已经探出了洞口,近在咫尺,瀑布喷溅的水珠把我的脸都打湿了。我低下头,但是只能看到白色的水花,完全看不到底。我不知道如果我再迈出一步,要经历多久才会到达水面。何况我正冻得发抖,我一点都不喜欢水。在我欢天喜地地来到风族领地之后,本以为我和水的渊源已经结束了。
“那么由我先跳?”D试探着问。他的语气里带着笑。
“不,你在我后面跳!”我立刻就回绝了他。我恨他这种不知所谓的态度。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恐高症,但这家伙明显就是不相信我。
现在我没有选择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一只脚……
他拉住了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他拽了下去。
这是我们第二次“跳崖”。但是这一次却完全没有相拥的浪漫,因为我们立即掉入了冰冷的泉水里,像两块大石头一样沉了下去,然后又浮了起来。
瀑布在我们身后哗哗地喷溅出稠密的白色泡沫。
我甩开他的手,拼命擦去脸上的水渍,想看清楚周围的景色。
这是一个深潭,但是并不大。当我们最终挣扎着游到岸边的时候,之前跳下来的十几个人都已经站在了岸上,包括小S和艾米丽。艾米丽一如既往,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并无大碍;而小S对自己的状态相当满意,尽管全身湿透,却精神抖擞地站在西尔夫身边,显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对方的一员。
西尔夫伸出手拉了我一把。我攀上河岸,这才注意到,在潭水的另一侧,有七八匹上好鞍的白马,正在那里喝水歇息。
“我们人多,得两人共乘。”西尔夫对我们解释。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一切。
“我可以和你共乘一匹吗?”我突然问道。我还在生D的气。
西尔夫笑了,“当然可以。”他拉过一匹马,帮助湿淋淋的我跨上马背。
D看着我上马,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对我使了个颜色。但我只是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决定暂时不理他。
我并非从未骑过马。但这匹马的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出很多,也强壮得多。当我稳稳地坐在它身上,一闪念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它只是一匹普通的马而已,既没有水下生物的骨板铠甲,也没有向内卷曲的尾巴。它看上去没有半点异常。
西尔夫同样翻身上马。他坐在我身后,伸手抓住缰绳。
我想我应该是安全的,尽管此刻坐在我身后的人并不是D。因为这只是一匹马而已。
这个想法在五分钟之后完全崩塌。
我是说,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策马经过茂密的丛林,绕过头顶垂下来的枝条,小心跃过横在脚下的攀援植物,随着视野逐渐开阔,我们的坐骑开始奔跑,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果西尔夫没有紧紧把我箍在怀里,我想我一定会跌落马背。
但这并不是让我震惊的原因。
因为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森林。洁白的云团在我们周围翻腾跳跃,迎面可以看到浩瀚辽阔的天际。我们已经走到了这座山峰的制高点。
面前是一片悬崖。
但是这些马匹根本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它们看到悬崖,反而加快了速度。我拼命掐住自己才没有发出一声尖叫,就在它四蹄踏空的那个刹那,我听到耳边呼呼的声响,一股巨大的气流从脚下升起,几乎把我整个撞飞出去。
我的眼睛被强烈的气流刺激得充盈泪水,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脚下蓦然展开两扇巨大而强壮的翅膀,鸟类的翅膀。于是我终于明白了D那个眼色的意思。
这些绝不是普通的马匹。因为这里毕竟是风精灵的领地。当它们静止的时候,这些翅膀似乎是隐形的,它们看上去和普通的马没什么两样,而一旦马匹腾空而起,它们便在强风的吹拂中突然展露形状,像两张缀满羽毛的强帆,借着风势迅速滑行。
我牢牢抓住马鬃,努力控制自己的平衡。当我感觉好些了,我低头俯视脚下一望无垠的大地,上面密布着层层叠叠的热带丛林和水域。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绿色,草绿、墨绿、翠绿、橄榄绿,还有各种无法形容的绿色,它们彼此协调过渡。风过,芭蕉树巨大的叶片翩翩起舞,藤本植物细小的触手攀援摩擦,每株植物都奏响一曲属于自己的音乐,耳边沙沙声响,整座森林生机勃勃。
“这就是我们被称做‘常青之国’的原因。”西尔夫突然开口。
“名副其实。”我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声。
“我们仰仗森林才得以生存。”西尔夫继续说,“森林就是我们的生命。”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没有说话。因为我突然看到,就在碧绿的森林深处,滚滚浓烟破坏了全部的和谐。熊熊火光像一条倏然蹿起的恶龙,张开令人恐惧的巨口,吞噬了大片树木和房屋。
“……所以我们必须保护它。”西尔夫说到了重点。他一声呼哨,对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他高举长剑,和我一起策马飞入火焰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