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深邃的洞穴。我们跟随自称西尔夫的黑鸟走进地心深处,脚底是厚厚的淤泥,头顶不断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水滴。
“这是哪里?”艾米丽在黑暗中战战兢兢地开口。
“湖底。”西尔夫回答她,“我们目前的藏匿地。”
“这里安全吗?”
“我们已经待了一个星期。”西尔夫说,“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我们。”
“你们?”艾米丽刚刚露出疑问,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穿过迂回的孔穴,前面逐渐传来微弱的亮光,再走几步,随着洞穴逐渐加宽,光线也逐渐加强。转过一个弯子,岩壁上插着火把,照亮了这个位于地底深处的空地。
空气愈发潮湿,我隐隐听到哗哗的水声,好像是一个丛林深处的瀑布,飞流直下,隔着泥土沉闷而微弱地传过来,还有附近火把上火焰剥落的脆响,就仿佛噼啪燃烧的爆竹。因为这里实在安静得过分。面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大约聚集了四五十人,他们紧紧握着手上的武器,正在用玻璃一样锐利的鸟眼盯着我们。
“放松。”西尔夫伸开双手,“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么他们是什么人?”人群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拿着一把剑,麻布短袍外面套着简易的铠甲,肩上的鸟头长着纯白色的羽毛。
“不要紧张,梅拉妮,我的妹妹。”西尔夫平静地开口,他对送我们来的那只瞎眼雉鸡点了下头,“他们从彭托斯过来,那边的村落已经被烧毁了。”
“这个月已经烧了十多个村子!”另一只布谷鸟模样的灰鸟高声叫起来,露出赤红色的喉咙,“他们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众人喧哗声中,梅拉妮举起手中长剑,“我们必须反抗!”所有的人立刻举起武器与她呼应,洞穴里顿时群情激奋。
西尔夫再次举起手,让大家安静。
“收拾行李,清点武器,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向王城进发。”他简单作出决定。在众人欢呼声中,他对布谷鸟说:“你先走一步,带几个人去南方,与奈瑟的军队会合;而你……”他对一边跃跃欲试的白鸟梅拉妮说,“立即派人去给塞赫米特送信。告诉她,战争开始了。”
在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他头上的蓝色羽翎飘飘荡荡,宛如一面明艳的旗帜。但是我突然发现,这支羽翎并非是长在中间的。它位于西尔夫头顶的左后方,而右方对称的位置上却空空如也。但是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贯眼尖的艾米丽当然也注意到了。
“你……是在战争中失去它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西尔夫摇了摇头,“在过去,我们并没有这么多的战争。”
“那是……”
“我自己割下去的。”
“为什么?它那么美!”艾米丽表示不理解。
“异乡人,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么?”西尔夫对着空地上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做了个手势,“美丽并不属于我们这一群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那群鸟头人身的人,和刚刚看到的村民相仿,他们尽管种类各不相同,但颜色大多是难看的灰褐黑,也有少量的白鸟,就好像梅拉妮,但那白色白得非常不自然,仿佛是把所有的颜色放在漂白粉里洗过一样,羽毛灰败而黯淡,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给一只雨燕委派任务的梅拉妮,我记得西尔夫刚刚提到她是他的妹妹。细看上去,他们确实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外形,但是西尔夫的羽毛却是纯黑色的,他还有一对水晶一样明亮而包容的蓝眼睛。而梅拉妮的眼睛却是可怕的血红色。她的头上也没有翎毛。
我听到西尔夫悲伤地开口:“这里所有的人,因为不出众的外貌,从诞生之日起就位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之中包括所有没有艳丽羽毛的种族,伤残老弱者,白化病人,还有风族绝大部分的女性。”
“为什么?”艾米丽立刻问道。
这姑娘实在太喜欢提问题,这次连她的男友都忍不住了。“这有什么为什么?”小S冲她喊,“他们是鸟类!”
几个在附近打磨兵器的人立刻抬起头盯着他,小S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他赶紧说,撇了撇嘴。
“没什么。”西尔夫挥了下手。那几个人低下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艾米丽歪着头想了想,似乎终于搞明白了在“靠外形划分阶层”的国度里,“雌鸟为什么会比雄鸟社会地位低”。但她很快又萌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并在小S制止她之前成功开口。
“那么你们的上层社会就没有女性吗?”艾米丽问。
“噢,当然有。”西尔夫回答,“鹦鹉就是一例,她们羽毛的艳丽程度和男性几乎没有分别。她们擅长赞美和歌唱,在宫廷上下异常活跃。但除此之外就很少了。因为几乎全部的风族女性和男性相比,相貌都并不出众。”
他的解释是如此浅显,艾米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请恕我直言。”一直沉默的D突然开口,“我尊重你们的决定,更钦佩你们的决定。只是在看到那些全副武装的鹰兵之后,我相信王城一定戒备森严。你们打算如何取胜呢?”
“坦白讲,我们并没有希望取胜。”西尔夫说,“但是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不要这样说!给你的族人一些希望嘛!”艾米丽不满地说。
“谢谢你的建议。”西尔夫看着这个好心的姑娘微笑,“其实对于目前的恶劣形势,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会坐以待毙。”
“好样的!”小S对他竖起大拇指,“请让我们加入你们,尽上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艾米丽瞪着他。我也有点吃惊。我不记得他是这么勇敢的人。但是经过人鱼竞技场和委员会法庭之后,我们四个人已经同生共死。我转头看D,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们困在这里了。”他对西尔夫说,“除了跟着你,我们也无路处可去。”
话音未落,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一股呛人的烟雾,隐隐开始在洞穴内部弥漫。
“他们发现了我们!”“他们在洞口放火了!”“他们想熏死我们!”
几个视察情况的人从洞口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洞穴里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叫,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出现了混乱。
“安静!”西尔夫站上一块石头,他握着一把剑,镇静地下令,“计划改变,梅拉妮,带上你的队伍和所有武器,立即从后洞离开!其他的人,轻装跟我走水路!”他对我们做了个手势,“你们跟着我。”
人们安静地分成两队,梅拉妮那一队全是清一色的女战士,她们虽然形态不同,羽毛各异,但个个身姿矫健,手持盾牌和长刀,腰挎匕首,身后背着箭壶。西尔夫这一队则大部分是青年男子,瞎眼雉鸡也在我们之中。
洞穴里烟雾渐浓,有些人已经开始咳嗽。可是他们没有人再叫嚷一声。待所有女性跟随梅拉妮进入另外一个洞口之后,西尔夫挥了挥手,剩下的人则静静跟随他走入洞穴深处。
火把已经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我感觉我们是在往上爬,但脚下却越来越湿,头顶落下的水滴把我的头发和肩膀全部浸透了。再往前走,那股难闻的烟雾味道几乎已经消失,我先前听到的水流声音却愈显清晰。
这里极湿,借着前方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两侧滑不溜的石壁上遍布青苔。哗哗的水声覆盖了一切。
我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越过西尔夫的肩膀,我看到了一个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