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图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小S欢呼一声,紧紧抱住了仍在发愣的艾米丽。D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举动,但是他紧绷着的脸色明显也放松了。
我们自由了。我们从竞技场的死囚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水族女王的座上宾。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我开心地看着D,我以为他也会像小S拥抱艾米丽那样拥抱我,(这是很自然的不是吗?)但是他并没有。他仰着头,他的目光仍然在狄奥多那里。
“谢谢。”他莫名其妙地开口。
“因为我的判决?”
“不。”D静静地看着他,“能让阁下忆起故友,是我的荣幸。我想他一定和您一样,是一位了不起的战士。”
“他天赋出群,远非我辈所能及。”狄奥多叹了一口气,“而我却欠了他一条命。”
“您已经还给他了。”
“你说什么?”头顶水波猛地颤动了一下,狄奥多一激动,竟然从拱顶窗中探出了半个身子。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些大理石的碎屑从砖墙的缝隙里落了下来。
“作为执法者,您公正严明,拯救了无数像我们这样无辜的旅人。”D平静地对他说,“您这位朋友在天之灵,想必也绝对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狄奥多呼出一口气。他徒然靠回了拱顶窗。很显然,他错会了D的用意。
女王向我们走过来。她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异乡人。”她微笑着对我们说,“既然委员会已经判你们清白,你们与我的族人享有同等待遇。现在你们就是我的客人,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宫廷。”
小S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看得出他很想答应。但是D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实在太客气了,”他礼貌地回绝说,“您的城池又是如此美丽辉煌。如果我们不是有要事在身,一定会在此久居不去。”
女王微微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对方的回答。
“只是临行之际,我们还有一件事……”
“你说。”
“请恕我冒犯,直接称呼陛下的名字。”D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清晰开口,“温蒂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小S和艾米丽同时被这个名字震惊。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因为这并非难以想象。她是这里的女王,管辖所有的水族精灵——如果她不是温蒂妮,那么谁还会是呢?
看似无意,温蒂妮扫了一眼站在墙角发呆的塞图斯,然后再次把目光转向D。“你们所要求的那件东西。”她温和地说,“其实已经在你手中了。”
D皱起眉头,“你是说……”
温蒂妮抬起手,招呼一直沉默的塞图斯走到身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D恍然大悟。他伸手掏出那片在竞技场上割下的鳞片,人鱼的鳞片。它静静地躺在D的掌心里,就好像一片漂亮的贝壳,周身闪烁着淡色的彩虹光芒。
“无论你们需要的是什么,它都会帮助你们实现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温蒂妮开口,“因为它属于我的塞图斯,竞技场上的卫冕之王,人鱼族最勇猛的战士。”
塞图斯震惊抬头,他用完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温蒂妮,就好像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在竞技场上的表现非常出色。”温蒂妮对他说。
“但是我输了!”他大声提醒她,“我根本没有颜面……”
“没有人会永远胜利。而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温蒂妮打断了他,“你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不卑不亢,展现了作为一名战士的英勇和忠诚,我为你感到骄傲。”
塞图斯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但眉宇间的阴霾似乎退去了。一直以来,他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审判的结果,更不是自己的生命。他担心的只是她对自己的看法。因为她是他的恋人,她是他的女王。
D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女王微微躬身。“谢谢你,温蒂妮。”他衷心地开口,“那我们就告辞了。”
“祝你们好运。”温蒂妮微笑回礼,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紧接着,她一直温和平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她惊讶地看着我,碧绿的瞳孔蓦然放大,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仿佛是某种拼命掩饰的憎恶,却仍带有一丝明显的同情。
我胸口发紧,就好像有人用一只手紧紧掐住了我的心脏。她是想告诉我,我的生命即将终结吗?如果是这一点,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的名字是……奥黛尔?”温蒂妮突然问。
我点了点头。
对方的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抬头看了D一眼,然后再转向我。她就这样看着我们两个,犹豫着,犹豫着,脸上神色瞬间变化万千,但是她却并没有再开口。
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你要小心。”
“我会的。”我勉强回答。
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人鱼宫廷。其实我自己并不开心。我宁可她像那个头颅一样,直接告诉我“你很快就会死”,因为有些恐惧说出来之后反倒会感觉轻松。但是她却支支吾吾,讳莫如深,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世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吗?我不明白。
塞图斯为我们送行。我们一起站在大船的甲板上,并肩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地平线天水相连——我是说,“水水相连”,因为周围一切全都是水。我们就好像漂浮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塞图斯突然问。
“如果我们没有死在‘常青之国’的话,当然会。”D笑着说。
“你去过‘常青之国’吗?它是什么样子的?”艾米丽好奇地问。
“只去过一次。”塞图斯回答,“那绝对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地方。有人说它是享乐的天堂,它的喷泉流出的是美酒和牛奶,它的宴会和舞会彻夜不休;但也有人说它是邪恶的地狱,是世间一切罪恶和丑陋的源泉。”
“至少,听起来它没有这里这么危险。”艾米丽吐吐舌头。
“更甚。”塞图斯摇了摇头,“因为最可怕的危机往往隐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似乎是回应他的话,略显粗粝的海风里突然送来了一丝柔润的味道。好像是初春的细雨,蘸了蜜,轻轻刷在脸上,连呼吸都带着醉人的芬芳。
海面上起了雾。白茫茫的大雾,来得浓郁而迅速,如同在吸水纸上晕开的一点墨痕,在空气里迅速扩张,瞬间便扑上甲板,继而覆盖了周遭一切。
熟悉而又陌生的雾。我知道,这就是通往“常青之国”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