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D受伤的肩膀,但是那里已经不再有鲜血渗出。在裂开的衬衫下面,我知道他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但我们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看到艾米丽正在低声啜泣,小S眯起一只眼,头上流下来的血迹触目惊心。
D挥了挥手,我和艾米丽扶着小S退后一步。目前的局势我无法左右,而我们之中可以继续战斗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D一个而已。
在我们全部退下去之后,D持着那柄重剑上前一步,“弗拉德。”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冲对方点了下头,“欢迎之至。我接受你的挑战。”
观众席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震得头顶原本平静的水面掀起滔天巨浪,在整个天庭间震颤不休。尽管所有人都在为了塞图斯而欢呼雀跃,他的视线却牢牢锁在自己对手身上。
“来自异乡的陌生人。”他说,“请允许我解释一下竞技规则。”
D再次点了下头。
“公平竞争,每位竞技者可以选择一顶头盔和一件武器。但只有胜利者可以活着离开竞技场。至于失败者。”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如果没有在比赛中被杀死,就会被置于场内的尖木桩上血尽而亡。”
D看了一眼沙土上竖立的那些鲜血淋漓的木桩,“很好。”他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令人费解的微笑,“我在过去也有着同样的爱好。”
塞图斯略微皱了下眉,显然,这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但所幸他并不在意。他挥了挥手,候在身侧的士兵随即捧上两顶战盔。它们整个由黄金打造,依稀也是古罗马的式样,只是头顶正中有一排尖利的突出物,就好像是雨的背鳍,一直向后延伸到脖颈的位置。
“你是否也需要换一把武器?”在两人各自戴上战盔之后,塞图斯看着对方那把缺口的钝剑,耐心发问。
“不需要。”D回答。
“这不公平!”一向胆小怕事的艾米丽突然勇敢地大喊,“你有铠甲而他没有!”
附近的两个人鱼士兵立即上前,一边一个,准备架起艾米丽。但是塞图斯挥手让士兵退下。
“我的铠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他解释说,“何况你的同伴有愈合身体的能力,而我没有。”
“你说什么?”艾米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拽了她一把,暗示她不要再继续追问,但我自己的心情却忍不住跌入谷底。因为塞图斯的回答表明,他刚才一直在紧密注视着我们的战斗。我们在明而他在暗,他仔细研究了D的搏斗经验,而我们对他的力量和技能却一无所知。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如果他并非胜券在握,他就绝对不会出场,不是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点什么,至少让D小心在意,因为他看起来太自信了,这让我异常担忧。我恨他这种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我清了清喉咙,但还没想到自己可以说什么,竞技场内的号角再一次被吹响,沉闷的回声震颤大地。
观众席上的呼声震耳欲聋,决斗开始了。
塞图斯率先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我只看到他贝壳状的铠甲在头顶水波动荡之间变幻七彩,在沙地上映出一片片彩虹似的光斑。风声猎猎,天地间一半是水,一半是沙。我看到水沙交融之际,两个人影在半空中起承转合,就好像两只巨大的旋转着的陀螺,偶尔听到金属磕碰的嘡啷声响,火花四溅,但是我却看不到交战双方任何实际的动作。
我心惊胆战,想走近一步看个仔细,但两侧的士兵立即用长矛把我隔开。我转头看着自己的同伴,小S已经昏迷不醒,艾米丽跪坐在地上,一边担忧地扶着小S,一边瞪大了眼睛密切注视场地中心的战局。但是她和我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形势。
竞技场内再次传来一声金属互击的巨响,声波冲进天庭化作水波,在头顶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天地震荡,细沙如雨般抖落。我看到交战双方静止在场地正中,D用那柄重剑架住了对方的三叉戟,两人僵持不动,但显然胜负未分。
我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位于场地中心的两人。
D的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伤口,这让我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很显然,他先前的优雅和从容在对方的威胁之下已经打了折扣。他紧握手中重剑,牢牢架住了对方凶猛的攻势。但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对手在如此激烈的打斗之中竟然也毫发未损。
塞图斯裸露的手臂暴起条条青筋,表明力已用尽,但三叉戟仍是不能再压下一分。于是他扬起嘴角,猛然间扯回力道,在半空中迅速翻了个身,然后高举三叉戟,带着头顶汹涌来袭的波涛再次突袭!
D矮身躲过对方这一轮强攻,挥剑扬起地面沙砾,形成一股向上的旋风,瞬间卷入滔天巨浪。强风改变了波浪的方向,大颗大颗的水点溅在我们身上,溅在场内的士兵身上,然后一直泼上观众席。这一侧的席位全部湿透了,整个竞技场仿佛沐浴在滂沱大雨之中,我的视野再次模糊。
大水退却之后,观众席上再次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场内本来是一面倒的局势,几个回合之后,有一些人也开始高声叫嚣D的名字,为他呐喊助威。我艰难地咽下一口,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担忧。尽管我的同伴已经用实际行动为自己赢得了支持者,但在这充满血腥的竞技场,最终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场内的支持者最终起了作用,战局正中,D的动作明显加快,一片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里,夹杂着一声不自然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了。我睁大眼睛,看到漫天沙尘中应声飞出一道彩色光芒,一个扁扁的小东西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灿烂的圆弧,然后噗的一声戳如沙堆。
争斗再次停止,塞图斯的脸上露出惊诧。他并没有受重伤,只是D的剑擦过他的肩头,落下一片贝壳形状的铠甲,一半掩埋在沙下,露出另一半,在耀眼的光芒下闪闪发亮。
那正是他的一片鱼鳞。
观众席上传来一片惋惜的欷歔之声。D的支持者瞬时明显增加,但是塞图斯的拥护者仍然控制了全场。
“塞图斯!塞图斯!塞图斯!”他们忘我地振臂高呼。
但是塞图斯丝毫不为所动。“好剑法。”他对D点了下头,颇有些英雄相惜的意味。
D微微一笑。
但是好景不长。再一轮攻击,D找准空隙用力挥剑,眼看便能够力挫敌手,但长剑在手,不知他是否因为刚才的惺惺相惜,竟然出现了片刻犹豫,给了敌手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乘之机,塞图斯用三叉戟架住剑刃,然后用巧劲转了个圈,D的长剑登时脱手!
我尖叫出声,眼睁睁看着塞图斯用尽全力一脚踢出,D高大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飞出去,从场内中心飞过了半个竞技场。观众席高亢的欢呼声中,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砸在我心头的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D徒然躺倒在沙堆上,扬起的黄沙遮蔽了我充满泪水的眼睛。
场内再一次充满了拥护者的呐喊。竞技场中心,塞图斯也再一次高高举起三叉戟,向观众席挥手致意。
然后就在那一刹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当场内所有观众的目光都集中在获胜的塞图斯身上时,谁都没有发现,竞技场另一端的D突然消失了。他用无人看得到的速度突然起身回到场内正中,突然在敌人身前出现,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塞图斯的脸色骤变!但一切已经太晚。他的三叉戟高举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转变方向就被D反手夺走,然后被对方一个肘拳结结实实打在下颌。塞图斯借力后仰,却被D顺势带倒。D用右手臂肘紧紧压在对方身上,左手举起那柄锋利的三叉戟,猛然插向对方咽喉!
塞图斯闭上了眼睛。但是对方并没有戳下去。
三叉戟上最长的尖头停在塞图斯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处。
观众席上愣了一秒,然后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瞬间响彻天庭。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亢奋的观众们争相站起身来,呐喊声震得头顶的水波激烈地动荡。
我紧紧皱起眉头,出乎意料,我并没有为D的胜利而欢呼雀跃。这些观众的残忍让我肠胃翻搅,我感觉难受,因为他们原本都是塞图斯的绝对拥趸。
“动手吧。你胜了。”塞图斯睁开眼睛,他纳闷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D摇了摇头。他收回三叉戟,站起身。
观众席上登时爆出一阵嘘声,“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合声叫嚣着失败者的死亡。他们需要看到鲜血的刺激。没有鲜血,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这个竞技场。
塞图斯站起身,弯腰捡起自己刚才掉落的那片鱼鳞。“拿着这个。”他对D说,“铭记你今天战胜我的荣耀。”
D伸手接过鳞片。
“既然你不愿杀死我。”塞图斯凄然一笑,“那就把我放到木桩上去吧。”
两个人鱼士兵立刻走了过来。他们刚才执行塞图斯的命令是如此迅速,而今屠杀自己上司的动作也整齐划一。我感到一阵恶心,转过头,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
但是D伸手拦住了他们。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对整个竞技场宣布:“塞图斯,我宽恕你的生命。”
场内一片喧哗。亢奋的观众们没有想到是这个结局。他们无法接受。
“杀死他!”一个声音立刻叫起来,然后是另一个,“送他上尖木桩!”其他人喊,他们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竞技场上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就如同战鼓的擂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