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强光打在我的眼皮上。我被迫睁开眼睛。
光线太强了,我本能地想伸手挡住光,但我的手竟然举不起来。我听到铁链锒铛作响,意识到自己双手已经被牢牢铐住。我拼命眨眼,我想让自己的双眼尽快熟悉这里的光线,我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首先看到的就是水。漫无边际的水面荡漾涟漪,映出粼粼波光,宛如艳阳下的亚得里亚海——这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威尼斯。但这一次,整个海面却在我的头顶上。我的脚下是坚实的大地,而天空则变成了碧绿的汪洋。
我最开始以为自己是在水下,但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我仍然呼吸自如。然后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水下。我周围要么是一个巨大的气泡,要么是湖底凝结而成的一整块空心翡翠堆砌的陆地。
不管怎么样,二者的共同点就是:我知道自己目前还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我挣扎着坐起来,开始寻找我的同伴。
艾米丽和小S还没有苏醒,我看到D,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双手戴着和我一样的镣铐。很显然,他并不太习惯这里的强光,但这并不是日光,伤害不了他(我注意到其实整个魔域空间都没有日光,这对吸血鬼们来说不啻一件好事)。
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他的衣服和我一样千疮百孔,布满了泥泞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污渍,但是他的表情平和自然,就好像他仍是那个尊贵优雅的伯爵,随意邀请我去丽兹酒店用餐。看到我的时候,他眯着眼睛对我点了下头,露出一个微笑。显然他并非为自己暂时受缚而感到担忧,更没有恐慌,反而表现出一种几乎可以被认为是开心的姿态,仿佛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满意非凡。
这并不令人费解。稍微动了下脑子,我就明白了。
D是在这里,一言不发地向我确认了一个事实:我们已经成功地进入了“波涛下的国度”。这里就是风土水火四元素中“水”的世界。
我们将在这里找到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水精灵温蒂妮。
但是我却没有看到“人鱼”。我是说,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上身是标致的少女,下身是巨大的鱼尾,用美丽的歌喉诱惑着海上的水手。
这里并没有这样的“人鱼”,一条都没有。
一个人逆光向我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有力的男人,他背着动荡的强光向我走过来,灿烂的光线给他结实的身体镶上了一层斑驳的金边,使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就如同供奉在神龛中的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祑。
来人披着及地的长斗篷,露出的肩膀和下半身覆盖着一片片贝壳状的铠甲,上面闪烁着淡彩虹颜色的光。他伸出手把我拉起来。
他站在我面前,整个人如同天神一般熠熠生辉,但是他的手却又湿又滑,当我抓住他的手,就好像握住了一尾鱼。
我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在水中与我擦身而过的男人。那条大鱼。或者说——男性人鱼。但是他的下半身却没有尾巴,在陆地上,他用一对人类的双腿站在我面前。
就是他弄翻了我们的船,随后把我们抓来这里。
他是这里的守卫,而我们都是他的俘虏。
小S和艾米丽相继醒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小S聪明地不发一言,而艾米丽却似乎被惊呆了,她愣愣地站在角落里,罕见地安静,而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那个守卫和另外几个同样装扮的士兵押送我们走上码头的台阶,离开了原先所在的洼地。平台上愈加耀眼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当我的视觉逐渐恢复,我仿若走进了一个古罗马的城邦。
整座城市干净得仿佛被水洗过,遍地都是白色鹅卵石铺成的街道,雄伟的建筑是用白色大理石和金黄色的砂岩搭建而成。如果不是我面前有一辆带着木头笼子的马车,适时地提醒我目前阶下囚的身份,我几乎忍不住要驻足欣赏起这座水下城市的美景了。
这是一辆“马”车没错。拉车的马是白马,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覆盖着骨板一样的铠甲。它耳后有鳍,拥有马的四肢,尾巴却是像海马的尾巴那样向内卷曲起来。
几个士兵押送我们走上这辆“马”车,然后锁上笼子的门。
但是车里不止我们四个。
在我们进来之前,这里已经关着五六个人。说是“人”,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他们大体长着人类的四肢,但是有的像山羊,有的像狐狸,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小妖精有点相似,但却穷苦得多。没有什么人有件像样的衣裳,他们佝偻着瘦弱的身体,每个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他们的个子都很小。
我们被送上马车的时候,这些人怕光似的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当马车开始发动,他们中的一个突然仰天哭号起来。他的声音尖细,念诵着一些无法辨别的字眼。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后另一个人也开始号叫。更夸张的是,他用戴着镣铐的双手紧紧抓住木头笼子,用头狠命地撞那些坚硬的栏杆。血马上就出来了。几下之后,干净的栏杆上血迹斑斑,沿着马车前进的轨迹一路洒在洁白的鹅卵石大街上,触目惊心。我紧张地后退一步,同时,我身后的艾米丽看到这一切后开始尖叫。
我听到小S在低声安慰她。我和D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对我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我面前这个可怜的囚犯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他软软地瘫倒在笼子里,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而从始至终,跟在马车旁边的守卫不发一言,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后退一步靠在D身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们周围仍是一尘不染的城市和美丽的街景,群山环绕,我看到无数的喷泉从山腰流下,水声哗哗,汇入城内密布的运河和水道;我看到远近一座座高耸的罗马式钟楼,带鱼尾和卷叶雕饰的巨大喷水池和铺满鲜花的广场。但这一切再也无法让我的心情转好。我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我不知道我们要被带去哪里。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马车愈发颠簸,似乎走上了盘山路。我隐约看到面前一扇巨大的城门,但我看不清周围的建筑。我只看到了一堵没有边际的巨大的墙,弧形的墙。
光线一暗,马车驶过城门。
当眼前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沉闷的号角声震颤大地,我听到四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喧闹。我眯起眼睛,看着我面前的一切。
这里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场地。我看到成千上万的观众,锦衣华服,他们围着圈子高高坐在观众席上,面对下面发生的一切呐喊助威。下面发生的一切,流血还有屠杀。
这是一座古罗马式的圆形竞技场。
而我们,显而易见,将是取悦他们的戏码,砧板上等待屠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