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一度愚蠢地担心D和小S根本无法相处,但事实证明,我再一次过高估算了自己的魅力,因为D所表现出的知识和风度早已为他赢得了对方的尊重。尽管,小S和艾米丽对他的具体身份仍然一无所知。
其实他们对我也同样一无所知。
对他们来说,我是个有点怪的亚洲女生(比如只穿一身黑),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东欧的有钱人。(幸好不是老头子——至少在外表上,因为实际上他超过了六百岁!)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辗转反侧了几个世纪的是非轮回,他们不知道这段感情所背负的诅咒。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包括我们的威尼斯之旅,然后在大雨中掉入这个诡异的魔域空间——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不幸的偶然。但对我们来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清晰得就如同我命运丝线上打的一个死结。
头颅告诉我,我很快就会死。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会发生,我不知道如果它真的发生了,D会怎么样。这个想法让我感觉悲哀。
我生他的气,我情绪低落,我大吵大闹,我离他而去。如果要为这一切找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爱他。
在我生命将尽之时,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他。六百年来,我一直在痛苦纠结于他是否也同样爱我,但我现在终于明白,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因为爱是付出而并非索取。
在我生命将尽之时,我意识到自己此刻唯一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幸福。就算我仍然是他心灵花园的替代品,就算花园里仍然有一个荒无人烟的角落,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我仍然希望他能够继续浇灌他的花园。
在我生命将尽之时,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六百年前的奥黛尔,我希望可以有她一半的坚强和勇敢,就算只有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分钟也好。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我们唯一爱过和正在爱的那个人,快乐。
哪怕我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我也希望他能够快乐。
哪怕这个代价是忘记我……
“你……为什么要哭?”D困惑地看着我的脸,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抹去我的眼泪。他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因为他读不到我的思想。
这太棒了。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死期将至——这是现今我脑子里盘旋的唯一念头。他是罗马尼亚的王子,他曾经统率千军征战沙场,他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的安危绑手缚脚。如果希斯的目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在我死之后,他可以带着艾米丽和小S安全地离开。他们是无辜的。他也是。
但显然他并不这么想。
“我们一定会找齐那四样东西。”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他不知道其实它们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是的,我曾经踌躇满志,我曾经一鼓作气想努力反抗我的命运。直到我再次看到他,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其实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我不断告诉自己他不在。
“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只要我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他用熟悉的语气对我开口,试图安慰我。
但这反而就是我一直最害怕的。我怕他会这么说,我知道他会这么说。六百年后,他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失去我。而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我的死将会把周围所有人再一次拖入危境,所有关心我、爱我的人。
为了防止这一切发生,我必须赶快采取行动。
“我们真的可以从这里出去吗?”我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他。
“那就要看我们是否可以找齐那四样东西了。”他耸了耸肩。
“我是说,你真的相信那颗头颅的话?你连它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如果它骗了我们呢?如果我们根本就出不去呢?”我瞟了一眼小S和艾米丽,他们正远远地走在前面,我希望他们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
“出不出去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他同样瞟了一眼小S和艾米丽,然后把眼睛转向我,压低了声音,“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懂我的话。”
我点点头,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并非人类。他的意思是我们甚至可以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他的意思是除了我们之外其他的人都不重要。但是我痛恨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就好像我痛恨小S狭隘的民族主义。因为这两点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那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干缩头颅,这一切都是我编造的呢?反正你现在也读不到我的思想。”我有点生气,故意开口说。
他停住脚步,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你没有理由编造故事,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也许我有理由呢?”我歪过头看他。
“我会保护你。”他静静地凝视我,重复他的话。就算他读不到我的思想,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的心里正在激烈地挣扎。最终我告诉他:“头颅说我会有危险。”我咽下口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好像我真的在恐惧一样。因为说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我不能告诉他我死期将至的真相。
“在这里我们大家都会有危险,这毋庸置疑。但是我会保护你。”D扶住我的肩膀,他重复,“相信我,我们之间并非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他对我露出一个抚慰的微笑,就好像他对小S和艾米丽那样。他告诉我:“无论最后是否可以从这里全身而退,我们还是要先找齐那四样东西。”
他的语气让我模模糊糊地想起过去,他让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似曾相识。但这种感觉到底来自哪里,我却一无所知。所以我只是问了他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那四样东西会如此重要?”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并不知道它们和我的性命休戚相关,如果我们也并不需要从这里“出去”,那为什么我们仍然要寻找它们?
“因为希斯。”D简单地回答我。
“希斯?”我不明白,它们和希斯到底有什么关系?
“希斯一心想让我们进入他的世界,却在好不容易找到我们之后白白浪费了四个晚上。他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大费周章,派人在威尼斯给我们讲四个故事。很显然,这四样东西是他让我们找的。他怕我们找不到,所以特地提供了线索。”
“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头颅告诉我的?那么它和希斯有关吗?”
“头颅不一定和希斯有关,它只是起了一个提醒的作用而已。”
“我懂了。”我点点头,“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帮他?”我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果核,仍然迷惑不解。
“我们并不是在帮他。我很确定,我们现今所做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D耐心地回答我,“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既然我们已经在他的领域里,就要遵守他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