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地回头,刚巧对上D的视线。那双灰色的眼睛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在希斯的惊人退场之后,小S和艾米丽仍然呆坐在桌边,D旁若无人地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把下巴靠在我的头顶上。
“欢迎回家。”他轻轻对我说。
只是我的头脑已如窗外朦胧的天色一样晦暗不清,完全理不出一丁点儿头绪。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们到底在哪里?只是蜡烛的一明一灭之间,我们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他口中那个变幻莫测的“魔域空间”?我过去的归属?我不敢相信。尽管我不得不承认窗外的景物确实发生了变化(“翻天覆地”就是最好的形容),但我自己从始至终坐在这里,根本就没感觉到任何动静!
当然还有希斯。他和D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但话到口边,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你以前就住在这里,你不记得了吗?”D轻轻托起我的胳膊,指向云雾缭绕的远方,“那里曾经有一座烟水氤氲的城堡,塔尖高耸入云。那座城堡非常非常大……”
“比你的布朗城堡还要大吗?”我打断了他。
“大得多。也美丽得多。”D露出一个微笑。
我觉得他在安慰我。他正在给我讲述一个虚构的童话。但我可不是小孩子。从理论上说,我也不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真的吗?)我总能听出他话语深处隐藏的负面情绪。
他在忧虑。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不安,甚至恐惧。是魔界的属性迅速增强了我所谓的超能力,还是他真的在发抖,他真的在害怕某件事情——不,这不可能。他在我的印象里总是无所不能。他永远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优雅和从容,他可以应付任何事情。等等!他的优雅和从容其实早就被打破了,不是吗?在他看到希斯的时候就被打破了。他已经从那个玻璃展柜里走出来,也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我转身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我问他。
“当然。”他回答,“在很久很久以前。”
“不是愉快的经历?”
“绝对不是。”他摇了摇头,想用微笑来消除紧张,但是失败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想问: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来这里?真的只是因为薇拉吗?因为看上去我的同伴对这里的恐惧远远大于薇拉本身。她只是个女巫而已。她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她不是魔,更不是神。她自身的力量原本微不足惧。
我正想问他我们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但突然,另一个念头迅速冲进我的脑海,排除了其他一切所有。
“希斯到底是谁?”我问他。
“你真的不知道?”D反问我。
“难道我应该知道?”我皱起眉头,“我认识他?或者,他认识我们吗?”
“他告诉你他的姓氏是韦斯特文。W-E-S-T-W-I-N。”D耐心地提醒我,“拼出他的名字,奥黛尔。”
“希斯?”我纳闷地看着他,但依言拼出那五个字母,“H-E-A-T-H?”
“把字母重新排列,看看你会得到什么。”
“W-E-S-T-W-I-N-H-E-A-T-H……”我在头脑中迅速变换所有可能的字母组合,结果令我震惊。“the White Swan1!”我冲口而出。
“是的,他认识我们。但显然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面色凝重地开口,“希斯的真实姓名是奥杰托·洛特巴尔,他是你的孪生兄弟。”
我张大了嘴巴,此时此刻,我真的呆住了。
因为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所以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才会对他产生熟悉的感觉。这种可怕的错觉促使我去相信他,成功地一步一步迈进这个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圈套。
因为我,无数和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陷入了危境,搞不好他们现在已经死掉了。一同被拉来陪葬的还有无辜的艾米丽和小S。此刻他们两个仍然目瞪口呆地坐在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两个。
因为我,D才会在这里。一个恐怖而未知的异域空间。一个地狱。
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一个人。
因为洛特巴尔因我而死。
因为他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给了我这个毫无价值的人。
但是……
“如果希斯和洛特巴尔是双胞胎,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仍然不死心。
“因为他戴着面具。”
“和我们一样的面具?”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握在手中的袋子,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把面具从袋子里拿出来。很显然,此刻我们已经安全“降落”在魔域空间。至少暂时是安全的。我想也许D对那个“虚空界”的危险过于夸大其词,因为现在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D点了点头,“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他说,“面具的作用是混淆视听。当你戴上面具,周围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你当做‘同伴’。但是这个作用非常短暂。当你离开他们的视线,面具的作用就会消除,同时也一并抹去你在对方心中的全部记忆。”
所以小S和艾米丽才会转身就忘记了他们“最好的朋友”希斯。我自己在心里补充。但是,我再一次感到疑惑,如果看不到对方记忆就会被抹除,为什么我竟然还会记得他?
“面具并不是万能的。”D读到了我的想法,他说,“它只是一种最方便,但同时也是最低等的魔法之一。它对经过训练,或者有意识控制自己想法的人不起作用。一个最简单的比喻就是,当你知道这个人是戴着面具的,那面具的作用就完全失效了。”
我皱起眉头,对这个解释不以为然。因为在D对我提起这整件事之前,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控制想法的意识。我怎么会知道希斯一直“戴着面具”?但再一次,我立即想起当初我们一起乘船观光的时候,希斯曾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威尼斯的面具很有名。”难道他那时候指的并不是一般的狂欢节面具,而是威尼斯“唯一的面具师”马里奥先生?我困惑不解。
“他也是找马里奥先生定做的面具吗?”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发问。
“我不知道。”D摇了摇头,“我只确定一件事。”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等待着一个很可能是惊心动魄的答案。但是D只是微笑着握紧了我的手。
“你很快就会发现,你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强大许多,奥黛尔。”他用一种故意做出来的欢快调子对我说,“因为这里是属于你的世界。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