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D。准确地说,是他吻醒了我。
“早安,奥黛尔。”他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黎明的金色手指才刚刚拂过地平线,露出东方一片淡淡的白光。天还未亮。
“我要赶快去躲起来了。”他眨了眨眼睛,又给了我一个吻,“和你道个别。”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对他的温存完全不为所动。“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我问。
他明显愣住了。“我一直在这里啊。”他说,“奥黛尔,难道你忘了,我们……”
“我没忘。”我抚摸着自己颈上那个伤口已经愈合的位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斟酌自己的用词,“我是说,后来你去哪里了?因为昨天夜里我醒来的时候你并不在。”
“亲爱的,你做了噩梦吗?”他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用无比肯定的语调告诉我,“我昨夜一直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日出的时候他离开了房间。我盯着他不存在的影子发呆。我知道他在说谎。他在骗我。因为自从我在多佛海滩上醒来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塞巴斯蒂安,或者说,墨菲斯。
我没有再做过任何一个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我只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开始,或者,有什么已经结束了。撒旦啊,我们结婚才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我可笑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女性杂志,上面告诫所有的女孩子,不要迅速陷入情网,至少,不要立即就迈入婚姻的大门。因为你还不了解他。我突然发现,我对D的了解仍然为零。一切随着万圣节舞会的落幕而终止,尽管这半年多以来我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仍然戴着当初那个面具。
我突然想起,昨天和他们出去的时候,希斯问我为什么不去买个面具。我想这就是原因。我已经拥有了一个全世界制作最精致的面具,取魅惑与魔咒为丝,令甜言蜜语凝结为宝石,巧手编织,浑然天成。我还需要什么面具呢?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看不到他面具后面的脸。我看不到他的心。
他始终都像是一个掌控者,利用我的迷恋与天真,把我反复操纵于股掌之上。而我就好像他听话的提线木偶,一个可悲可笑的木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也不会问为什么,只是一味跟在他后面,任他摆布,受他愚弄。是的,他给了我一个所谓的承诺,他给了我一个名分,一个家,奢华的住所,舒适的生活——不,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一点儿都不是。
我的头还在痛,有一种宿醉后的眩晕感。而且我饿得要命。我晕乎乎地打开大门,想上楼去吃早餐。
脚底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低下头,看到放在门外的干洗袋。时间还早,酒店服务生还没来得及收走它。
就好像被什么驱使似的,我弯下腰提起那个袋子,拉开松紧绳,从里面拿出D那件刚换下来的衬衫。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贼,或者更糟,一个可怜可悲的怨妇,处心积虑想去寻找丈夫偷情的证据。
但是什么也没有。我把头埋在衬衫里,可是上面没有我想象的陌生香水味,更没有什么可笑的唇印。只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以往一样——那是他曾经“进餐”过的证据。但就连这股味道也如此熟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可以引起任何忌妒的地方,因为那正是我自己的气息。我的香水味、洗发液、护肤霜、粉底,还有我自己的血。是的,昨夜他曾穿着这件衬衫与我耳鬓厮磨。也许他并没有骗我,也许他确实曾与我相拥入眠,也许他真的没有去任何地方,也许事实就是我做了一个梦——不,我不相信。
一张卡片掉出了衬衫口袋。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一张质地很好的小名片,是故意做旧的那种泛黄的颜色,古典雅致,上面印着一只式样古怪的面具,还有一个意大利语的店名:“La Bottega dei Mascareri”。
逐字翻译过来就是:面具师的店,或者更简单一点,面具店。可是谁会用这个做店名?这里最出名的就是面具,整个威尼斯本岛有几百家面具店。
名片上的地址是圣波罗区80号,里亚托桥。
因此,当艾米丽在早餐时问我,今天要去哪里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个地名。
“《威尼斯商人》那座桥?我们昨天不是坐船经过了吗?”感谢撒旦,这次她倒是破天荒没有说错。
“那边有很多商店,我想去买个面具。”我搪塞着说。
“你不是不买纪念品吗?”刚巧希斯走过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对我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
“我改变主意了。”我佯装出一个笑脸,表现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来威尼斯不买面具不是白来了吗?”
“那你今天不和我们去丽都岛了?”艾米丽惋惜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会一起来呢!”
“不了,祝你们玩得开心。”我毫不可惜地耸耸肩膀,只希望这个神经大条的姑娘没有发现我的真实想法。其实发现也好,她就会知道我是多么不想和他们继续混在一起。但是她并没有发觉,只是顺手接过小S递过来的一杯橙汁,然后两个人坐下来,拿了张地图,开始讨论稍后的旅行路线。
餐厅里人并不多。在等待烤面包的时候,我转过头,看到那对来自法国的老夫妻还坐在昨天同一个地方喝茶,察觉到我的视线,老先生对我友好地点了下头。而那个总是惹麻烦的澳大利亚人已经不在了。
“那家伙退了房。”希斯站在烤面包机前面,递给我两片吐司,“我刚才上楼的时候看到他了。”
“你们打算住到什么时候?”我接过盘子,但是并没有走开。
“你们呢?”希斯重新从袋子里拿了两片面包放进烤面包机,然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住到什么时候。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由D来安排的,目的地、行程还有酒店,他如同往常一样轻松掌控一切,而我只是他一个欲盖弥彰的木偶,遮遮掩掩,欲迎还休。
所以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希斯笑了,“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两片烤好的面包自动跳出了面包机。希斯回身,把他的吐司装进盘子里,然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