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做梦吗?”我一把抓住他。相信我,生平第一次,我倒宁可希望自己现在是清醒的。
“是的,奥黛尔小姐。”他用一个恭谨而礼貌的声音回答我。
我突然对他一如既往的态度丧失了耐心,这就好像D从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是一种用以产生距离感的真实伪装。
“别叫我小姐!”我大声对他说,“我结婚了!”我高举起手给他看上面那枚龙的戒指。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头顶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我在他湖水蓝的眼瞳中看到了一股不自然的悲痛。
“不,不要。”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一千只蜜蜂同时蛰蜇了所有的神经。我头昏眼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不要告诉我他已经死了。他不会死!他不能死!”我失态地冲他大喊大叫。
“奥黛尔,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他又和我说了些什么。因为我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眼前只留下战场上D最后望向我的那个眼神。静止定格在永恒的一瞬间。
他在看我。而拉杜手中染血的弯刀还没有落下。
我的大脑突然恢复了正常。我发现自己又能够呼吸了。其实我对自己感到惊奇,因为我不知道我如何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但是我不再大吵大闹,我只是集中精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再次开口之前试图平复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脏。
“我在见到你之前他还活着。在那一瞬间,他还活着。”我肯定地对墨菲斯开口,“常青之国是时间流逝最快的地方,而你这里的时间却几乎处于静止。我知道我可以救他。只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他确实还活着。”墨菲斯悲哀地看着我,“但是也只有那一瞬间。如果你回去看他,那么他就已经死了。”
“他又不是盒子里的猫!”我忍不住喊道。
“这是同样的状态。此时此刻,他可能仍然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
“那么我将要如何做,才能够返回到他仍旧活着的那个世界之中?”
“你说什么?”对方明显地吃了一惊。
“难道这不是你的目的吗?否则你为什么要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带到这里?”
“并不谁我带你来的,奥黛尔。”他严肃地看着我,“这一次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的。”
我皱起眉头拼命回忆,但是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任何进入梦境的愿望。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墨菲斯对我说,“但我想这大概是你的本能带你来到这里。因为你想救他。”
真的吗?我突然想起当我上一次被墨菲斯(对,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封锁在梦境之中的时候,我也曾出于“本能”进入了学校的图书馆,从而找到了那本作为出口的古书。
“你想救他,而且你已经找到了唯一的方法。”墨菲斯静静地看着我,“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会希望你这样做。”
“我会死,对吗?”从对方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他的想法,“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形中觉得温暖的湖水正在我周围滋长、蔓延我感到舒服而惬意,似乎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浸入了神奇的泉水,就好像审判前夜在人鱼宫廷中和D共度的那一刻。时间在我身周停滞,岁月在我体内凝固,世间一切都变成了优雅舒缓的慢动作,因为不知道明天的结局会是什么,从而更加珍惜在今天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每一个闪闪发光的瞬间都是铭刻在宇宙星空中的永恒。
“我曾经试图留下你……”我看到那个蜜色头发的男孩向我走来,就好像在模糊的暗夜里涌动的点点星光。他轻轻对我开口说:“因为和他在一起,你一定会死去。”
“你太温柔了,罗伊。”我伸手拨开对方前额不对称的发帘,微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对同样悲哀的蓝色眸子,从同色的湖水深处深深地注视着我,像一汪潋滟的水波,在夏日的微风中缓缓荡开。
“可我是魔鬼的女儿。你忘记了吗?我来自地狱深渊,死亡对我来说正是生命的开始。”
蓝色眼睛的主人轻轻地叹一口气。
“那么再见了,奥黛尔……”
“等一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突然拉住他的手,“我仍然可以从这里进入虚无,对吗?就和上一次一样?”
墨菲斯看着我。就好像我们仍在布朗城堡的那一刻,我愿意以自己的鲜血与灵魂作交换,回到D的身边。
“是的。”他点了点头,“但是如果你那样做了,这一次,你将无法找到回来的路。”
“你确定?”
“我愿意尽一切所能来帮助你,奥黛尔,但是虚空界在我的能力之外。我想你十分清楚这一点。”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会对他说,我已经尽力了吗?”
“他会为此杀了我。”他摇了摇头,“因为我没有阻止你去救他。”
“那么你就不打算阻止我吗?”我歪过头。
“我无法阻止你。”对面的人突然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因为这是你的梦,不是我的。”
我脑中一动。我想到当我进入D的梦境中时,在那个世界的人竟然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如果我可以在他的梦境中改变事件的进程,那么另一个人也可以在我的梦境中对我作出相应的指引,就算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后都没有……因为梦境和虚空一样,其中并没有时间的流逝。六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和“今天”之间只不过一个眨眼的阻隔,半个心跳的间距。
但我还没有说出心中的疑虑,墨菲斯已经再次开口了。
“你要记住……”他清晰地对我说,“你是世上唯一与希斯相匹敌之人。”
“不是洛特巴尔?”我挑起眉毛。
“你就是洛特巴尔。”
墨菲斯的影像和声音一起消失了。我只有一瞬间。
我无法再继续思考了。我也没有机会真正“打开盒子”去观察我的猫的死活。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我只是猛地松开了紧握着洛特巴尔的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拉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我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