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但是在进一步解释这个计划之前,我最好先重复一下我们目前的处境。
在巨龙被杀死的一刹那,希斯和拉杜及时遁入了另一个维度空间,,一个只属于恶魔的世界。精灵们管它叫作“暗影之地”,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那个空间里面除了奇形怪状的影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对于人类来说,那个空间并不存在。因为它根本就无法触及。有些人把它叫作地狱、黄泉,或者阴间。人们认为好人进去之后就死掉了,但恶人却在里面获得永生。当然也有人认为它并非一个地下王国,而是处于世界尽头的群山环绕之中。
我倾向于后一种说法。虽然我对它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但我想它毕竟不是“虚无”。
虚无是空间与空间之中的夹隙,其中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而无论是“暗影之地”还是“世界尽头”,它绝对不是空的。精灵眼中那些不断变化的诡异影子,也许正是它曼妙巍峨的城堡和宫殿。无论如何,普通人的眼睛看不到罢了。
因为看不到,所以也不可能误入其间。事实上,只有它的原住民——恶魔才能畅通无阻,因为开启空间需要巨大的能量。来自恶魔本身的能量。
所以简单来说,薇拉就是要结合我与洛特巴尔的内在力量(如果我们有的话),从而建立起一个“通道”。一座连接精灵魔域和暗影之地的“桥梁”。
D起初并不同意这个计划。他和鸟儿们之间曾经一度剑拔弩张。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
他所有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魔法仪式开始之前,为我和洛特巴尔递过那两只我们曾在战场上佩戴的面具。
“我在你身边。”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知道。”我努力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仔细戴好面具,安慰地捏了下对方发颤的手指然后松开。
薇拉想要杀死我没错。但小S也确实是对的(他一向理性无比),我绝对没有时间再次进入看不见的国度。(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去,难道再去找难缠的小妖精索要一枚果核吗?)尽管我根本就不想承认,但是薇拉的计划看上去确实就是最为迅捷有效的方法。
当然,我也可以和D戴上面具逃跑。但很可惜,只要希斯找回洛特巴尔,双生子的预言就有可能实现。何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希斯不会放过我,而拉杜也不会放过D。我们可悲的未来将永无宁日。
但是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我过往的所有经历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在地狱之门成功开启之后,也许我还可以活下去。也许我和洛特巴尔都可以活下去。
追随你的心,让这一切发生。
宇宙间知晓一切的火精灵萨拉曼达曾这样对我说过。
我相信他。
此时透过似有似无的薄雾,可以清晰看到不远处的风族士兵列队站立,手持武器,蓄势待发。中央是步兵军团,两侧是训练有素的蝎尾兽组成的飞骑兵。而留下的那一队人鱼战士,大致有近百人的样子,也在塞图斯和梭伦的带领下与之隔开了一段距离,整装待命。
薇拉手腕上的锁链已经被解开。她沐浴过,伤口也已被处理包扎,标志性的橘红色卷发由前额的一根发带固定,绽放在大红色的仪式长袍之上。红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一贯如此。热烈、危险、灼人,她全身上下就好像一个插满毒刺的警示牌,在一大片被清空的营地中央如一团烈火般熊熊燃烧。
红袍的女巫低下头,仔细检查着仪式的必需品。其中包括四元素的象征物:喜乐原野的土壤、人鱼战士一小瓶用来疗伤的泉水,还有据说是来自看不见国度的一截焦炭,而我们周围则弥漫着常青之国湿润的空气。虽然我们并非像上一次那样使用四元素的“信物”来施行仪式,但这仍需要用到某种元素魔法。她对我们这样解释,于是这些东西就很快地被提供出来。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但是我的另一半,魔鬼洛特巴尔并不打算配合。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他脸上一副不爽的样子,在层层士兵的包围之中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没有人求你帮助我们。”风族队列里响起一个声音,全副武装的梅拉妮冷冷地开口,“你是我们的俘虏。是我们逼迫你这样做的。你最好从命。”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把你就地处决。”梅拉妮从鹰形头盔中狠狠挤出一句,“看你的好哥哥来不来得及自己打开通道出来救你!”
洛特巴尔瞟了塞图斯一眼:“你也想杀了我,是吗?”
塞图斯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你可以合作。”
“那么你呢,绑匪小姐?”洛特巴尔转过眼睛。
“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正和你站在同一立场?”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耸了耸肩膀,“地狱之门需要我们二人合力才可以打开。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么告诉我,会痛吗?”他问。
“不会。”我拉住他的手。
然而当薇拉开始念诵咒语,洛特巴尔立即在第一时间扯破了嗓子号啕。
“你说过不会痛的!”他在突如其来的恣虐狂风里冲我大叫。
“我骗你的!”我紧紧咬住牙齿,因为随着这股飓风,我可以感觉不可抗拒的强大能量正在穿过我们的身体,把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分割成了两半。
我的肉体正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但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我突然想起了苏菲奶奶。
德鲁伊的大祭司。想起她也曾应用四元素的魔法为我和D祈福。河流、火焰、大地与天空。
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密林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和神圣。
直到薇拉的不请自来。
我听到她口中唱歌一般念念有词,音调飘忽诡谲,以我对拉丁文少得可怜的了解,我知道那是一曲歌颂死亡的赞美诗,由波德莱尔填词,再用比亚兹莱的双手描绘出来。暗淡了世间一切的色彩,只剩下单一线条的黑与白。
我走神了。此刻我强烈地思念着学校里的博维先生,因为我从来没有好好上过他的课,我根本就听不懂那些晦涩的拉丁咒文。紧接着,在肉体的痛苦还未达到我所能忍耐的最大限度之前,我在洛特巴尔断断续续的咒骂声中瞠目结舌地看着薇拉环绕着我们用单脚跳舞。撒旦!我实在对她这个正在进行中的仪式缺乏信心。此刻我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毫不关注,我只想知道它是否会像她当初允诺的那样,能够建立一个通往恶魔世界的通道。
疼痛愈演愈烈。就好像一条滑腻冰凉的巨蟒缓缓地盘上了我的腿,然后一寸接一寸往上爬升。很慢,慢到几乎无法感觉,只有随之而来的麻木,先是脚趾,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小腹、肠胃,最终侵入胸口,把那透过皮肤、已经渗入体内每一条毛细血管的毒液吞噬吸收,然后百川归海般缓缓涌入心脏。
薇拉向我与洛特巴尔围起的手臂之间依次撒下四元素的象征物,寒冰与烈火交织,沙尘与风暴肆虐。我一会儿被曝晒在荒凉的沙漠,一会儿又被一个大浪卷入苦咸的汪洋。后来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除了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从体内每一个分裂开的细胞内部产生的剧烈疼痛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我的眼前模糊起来。我看不到营地上列阵的士兵,我也看不到薇拉,我甚至看不到自己面前只有一臂之隔的洛特巴尔。我只能用自己逐渐失去知觉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但我却连他是否还在那里都无法确定。
整个世界逐渐离我而去。
我感觉自己似乎坐在一个小小的太空舱里,脱离引力越飘越远。视野里只剩下面前的一团混沌,就好像一粒微小的种子已经在我与洛特巴尔之间生根发芽,继而膨胀出了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