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身旁的洛特巴尔是如何阻止我,我最终还是挣扎着让自己摇摇晃晃地从藏匿之处站起身。我的头很沉,酸痛的肩膀几乎无法支撑它的重量,然而我的思绪却很轻,仿佛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它吹走似的。我颤巍巍地站在浸透鲜血的湿滑草地上,四周的喊杀声和连绵不绝的战号是如此遥远而模糊。
“趴下!你这样太危险了!”洛特巴尔气急败坏的声音仿佛从梦境的另一端传来。
但是我不能趴下,我必须站起来。我必须站得更高一些。因为这样才可以让我自己看得更远。我要看清楚此刻发生在巨龙背上的战斗。
如果这就是一切的终结,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么我必须要知道他是如何死去。我必须要知道我自己是如何死去。
所以我努力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
我看到龙骑士带着他的剑跃上了龙背,但在他可以攻击白袍的驭龙者之前,另一条黑影,也就是那个刚刚替飞龙砍断海怪触须的风族将领,却猛地从自己坐骑的背上跳下来,挡在了龙骑士和驭龙者之间。
此人身穿黑袍金甲,我不用去看他脸上覆盖的那只鸟嘴面具也知道——他必定就是常青之国的九位蒂拉诺斯之一。问题只是:他到底是哪一个?
希斯并没有穿黑袍子。战场上常青之国的“黑袍子”就只有八个人。除去与光头人鱼将领对峙的那个之外——我已经知道对方不会是西尔夫或者拉杜,那么剩下还有七个选择。七选五,这胜算已经很大了。
但是当D和他的对手开战之后,我的心脏突然沉了下去。
不是七选五,而是二选一。常青之国,不,其实就算是精灵魔域全境,论与D水准相当的剑士,也就只有西尔夫和拉杜两个,绝对不会有别人。回到人鱼战士的圆形竞技场,尽管塞图斯的力量几乎也与D等同,但是他并非一位使剑的行家。事实上,所有的人鱼战士都不擅长使用长剑。剑是鸟儿们的武器。因为风精灵同时也是剑舞之灵。
D曾经对我说过,不到最后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想与西尔夫正面交锋。
那么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黑袍子,是西尔夫吗?还是他那个“早已死去的”弟弟拉杜?
我全身冰冷,越想越怕,不确定这结果对D来说到底哪一个更糟。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跨出一步,努力踮起脚尖,但是距离仍然太远。尽管巨龙此刻并没有飞起,仍是用两条粗壮的脚爪牢牢站在地面上,但它宽阔的背脊至少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正当龙背上交战的两人动作太快,远远超出了当年在人鱼竞技场上的水准,我拼命揉眼睛,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输赢高下都看不出,当然更无法看到D脸上的表情。
我只能够看到希斯。
他刚巧站在正对我的方向,狂风吹动他的衣摆,纯白色的长跑不带一丝尘土或者血液。他高高在上,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身为整件事情的主使,本场战争的发动者,希斯用一张恬静优雅的面孔,注视着两位世间最伟大的剑士在自己面前殊死搏斗,看着脚下这片遍布鲜血与死亡的大地——仿似这一切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让我欣慰的只有一点,龙背上的对战者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二人的速度丝毫未减。似乎他们只是点到即止,未见一招用老,便即换招。至今为止双方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但我随后突然意识到,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所谓的“点到即止”并非对方不愿继续攻击,而是顾忌到自己攻击落实的后果——交战者心中一定是对对方的下一步举动了如指掌,才如此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我才刚刚为自己分析出龙背上的战局,这种状态却瞬间改变了。如果不是洛特巴尔突然从身后捂住我的嘴,我已经惊呼出声。
但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回合,我看到作为攻击一方的D突然仗剑直刺,全身空门大敞,似乎他已经什么都不顾,只想一剑贯穿他的敌人!但是这样太危险了!且不论这一剑下去,如果刺不中该怎么办,就算侥幸刺中对手,也绝对逃不脱对方的临终反击。难道D疯了吗?他不知道这一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他怎么会这么傻?
残忍的结果立刻就揭晓了。D的长剑并未刺中他的对手。我几乎可以听到那个穿锦裂帛的破空之声,长剑斜斜地刺中了对方的披风,却与那副坚实的铠甲擦身而过。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眼泪夺眶而出,我死死咬住正在紧紧抓着我的洛特巴尔的手指,但是他竟然一声都没有吭。
然后我看到局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滚烫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黑袍子刺出了长剑,但却不是针对D的。他在对方的攻势中借力转身,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绝不可能的转体,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到他就好像一个陀螺一样飞速旋转,似乎消失了自身所有的重量,他整个人最终化成了一柄剑,卷起带着灿烂虹彩的气流,直刺身后的希斯!
西尔夫!可难道他不是希斯的盟友吗?
我终于确定这个黑袍子就是西尔夫本人。我之前在风族宫殿的宴会大厅里曾看到过他舞剑。我知道这个危险而惊艳的动作世间除他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完成。
我震撼地张大了嘴巴,但是却无法合拢。并非因为西尔夫的出现或者他对希斯的背叛,而是另一个绝不可能的变化接踵而至。我呆若木鸡。
西尔夫的长剑没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但是那个人却不是希斯。
一个令人窒息的黑色影子蓦然出现在龙背上,就好像刚才西尔夫陡然出现在D与希斯之间那样,再一次出现在希斯面前,接下了对方全部的攻势。
这个人与西尔夫一般全身金甲黑袍,脸上戴着黄金鸟嘴面具,明显也是常青之国的蒂拉诺斯之一。他突然出现在希斯身前,似乎透明的空气被掀开了一个不可见的折角,然后又重新合拢。他站在那里,与希斯如影随形,似乎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对方身侧。
电光火石之际,西尔夫的长剑明明没入了他的身体,却仿似没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铺天盖地的攻势瞬间全消,西尔夫全身一滞,来人则伸手一挥。
只是轻轻地一抹。
明亮的刀光如电光闪过,西尔夫踉跄倒地。他的身体那么轻,就好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骤然滑下了高高的龙背。激烈的气流在他身侧破散,发出一连串悲怆的回声。
黑袍者收刀回鞘。
他伸手摘下罩在脸上的黄金鸟嘴面具,露出一张与面具大相径庭的脸孔。他并非一个鸟头人身的风精灵。他的声音也与西尔夫截然不同。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他转过头,用一个武断而冷酷的声音对希斯说道,“鸟儿们根本就靠不住。如果你想杀掉我老哥,就要用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