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金属的尖锐撞击声惊醒的。
我睁开眼睛,但是帐内空无一人。难道敌人已经开始进攻了?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掀开军帐厚重帘幕的一角。
帐外的雾气比昨日稀薄,我可以清晰看到面前广阔齐整的水族营地,一座座军帐等间隔排开,全身覆满鳞片铠甲的人鱼战士正在紧张地操练队形,一些人在巩固防御工事,另外一些人则在搬运武器。营地内一切井然有序。
“你醒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我扭过头。
亚历克斯正笑嘻嘻地看着我。这孩子显然已经重新收拾过,换了衣服,身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干净了。我盯着他负伤的肋下。那里的鳞片还是秃了几块,但里面的皮肤却平滑完整,昨日那道血肉外翻的可怕伤口已经踪影全无。
“你的伤痊愈了。”我惊讶地开口。
“我去泡了个澡。”亚历克斯做了个鬼脸,“不是告诉过你了嘛,小擦伤而已。”
“这附近有泉水吗?”我突然想到了人鱼族的天然馈赠。
“没有。”亚历克斯可惜地叹了一声,“所以我不得不回家了一趟,刚刚才赶回来的。幸好来得及。”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跑了一趟马拉松?”
“马什么?”亚历克斯茫然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相信我,我对给一个十五岁男孩上历史课毫无兴趣。
“既然你已经醒了……”亚历克斯搔了搔脑袋,“塞图斯大人让你早餐后立即去帅帐里找他。”他递过来一只纸袋。
我打开纸袋,看到里面有两块颜色可疑的块状固体。
“这是什么?”我问。
“压缩海藻饼。”亚历克斯顺手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很好吃的。”
我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因为之前我在水族宫廷的时候,对方招待我们的可都是(至少看起来)正常的食物。
“我不会长出鱼鳞来吧?”我拈起一小块袋子里的可疑物体放进嘴里。
“你种族歧视吗?”男孩瞪着我。
我立刻就把嘴里的东西吞了进去。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我也会直接去帅帐。因为我知道D一定会在那里。和亚历克斯道别之后,我迅速收拾了一下,又胡乱塞了几口海藻饼(其实并不很难吃),然后走出了我的帐篷。
我一眼就看到了D。当我走进帅帐的时候,一位人鱼战士正在帮助他扣上胸甲的搭环。
“让我来。”我走过去。
“早。”D轻吻我的前额。
我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仔细检查他身上那副铠甲其他的搭扣是否都扣牢了。当我确定一切就绪之后,我站开一步,静静地端详着他。
“如何?”他笑问。
“看上去就好像一位……龙骑士。”我轻轻念出这个词,就好像我是六百年前的奥黛尔。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记忆重叠了。我从奥黛尔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去的弗拉德。那个在东欧战场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罗马尼亚王子。我深呼吸。
D伸手拔出腰间佩剑。但那只是一柄人鱼族战士使用的普通短剑。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试试这一把。”塞图斯走过来,他手中托着一个细长的包裹。他用另一只手打开了它。
包裹里面是一柄长剑。
这柄剑已经很旧了,剑身古朴沉重,不似人鱼族的所有物。剑柄上盘踞着一条尾巴绕在脖子上的龙。龙身上背负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镌刻的拉丁语铭文和我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正义和忠诚。
D愣住了。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条龙。他看了那么久,看得入迷,就好像中了魔一样。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把剑。
当他拔剑而出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一柄古剑,但光亮的剑身泛起波纹,上面隐隐透出暗红色的血光。
D举手轻轻一挥。剑锋龙吟,帐内回声铮铮。
这是他的剑。六百年前,他把这柄剑埋葬在了人鱼族的战场上。如今,它却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这是?”D惊疑不定地开口。
“长老会的礼物。”塞图斯平静地对他说,“长老说,它属于一位故人。”他看着这柄剑,然后继续说道,“这是一柄好剑。但它在水族的土地上沉睡了太久,希望它的主人能够重新赋予它生命。”
然后塞图斯抛下兀自震撼莫名的D,转向了我。
“奥黛尔。”他说,“你也有一件礼物。”
“我?”我还没有从再次见到那把剑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却见对方从一位人鱼战士手中拿过了另一件包裹。
“这件礼物来自女王陛下。”塞图斯郑重地对我说。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质地奇特的背心。
“人鱼族战士在成年后才会长出坚固的鳞片铠甲,尤其是女性,成甲期相对较晚。因此,年轻的战士们经常会穿着这样的背心作战。它是用盾皮鱼的皮制成的,轻盈无比但坚韧异常,足以抵得上一副上好的铠甲。”塞图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看着我的眼睛,“这一件,是温蒂妮当年曾经使用过的。”
我惊讶地看着那件背心。我没有想到只有一面之缘的温蒂妮竟然会送给我如此贵重的礼物。它触手轻软,就像水这种元素一样,本性柔弱,却力可穿石,百斩不断。不仅如此,它上面还带着水族女王的记忆与荣耀。十五岁,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走进死亡竞技场,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了所有的水族精灵。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任何答谢的词句在这件珍贵的礼物面前都显得太过轻率。
“那我的礼物呢?”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我面前这份圣洁的宁静。
洛特巴尔穿着一副明显不合身的铠甲,歪戴着头盔,侧着身子挤了进来。他看了在场的每个人一眼,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你们都有礼物。这不公平。”
塞图斯立即转身走了。双方开战在即,他显然没有精力搭理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还未开口,D突然说道:“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小心保管好。”
预料之中,他把自己的那只面具送给了洛特巴尔。
“我最讨厌面具了。”洛特巴尔皱起眉头。
“它会保护你的安全。”我耐心开口,然后举起自己的面具,“看,我也会戴。”
洛特巴尔这才嘟嘟囔囔地从D手中接过面具,勉强戴在自己脸上。
“我现在能看到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戴着面具。”我对他解释说,“但不知道的人,会看不到你。并不是说你隐身了,而是其他的人会‘习惯地’不去注意你。这就是面具的作用。”
“和我哥哥那些黑袍子一样的道理。”他点点头,懂了。
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始是极轻微的,低沉而压抑,然后越来越响,直至山摇地动,整座军帐岌岌可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战场上的号角吹响了。
风族精灵列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