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看到了他。在那座高塔中出现的第二个黑袍子。我没有眼花,也不是什么因为恐惧而导致的幻觉。
我确实看到了他。当时他正要离开这里。
他是风族大军的统帅。不是希斯,不是西尔夫,而是他。
他到底是谁?
亚历克斯发出一声欢呼,打断了我的思路。梭伦瞪了他一眼。
“既然好歹都要开战,那先干掉对方几个人也没什么,正好灭灭鸟儿们的威风。”浑身浴血的少年嘟囔着开口,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而且我们日夜苦练,等的还不就是这一天。”
“训练的目的是让你变成男人,而不是为了打打杀杀。”梭伦呵斥道。
“我早就是个男人了。”亚历克斯嘟起嘴,“回到家乡,有一整条街的姑娘都为了嫁给我而扯破了脸呢。”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和她们成亲了?”梭伦瞪圆了眼睛。说实话,我本以为他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才不回去!”亚历克斯大喊。他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塞图斯,“我想上战场。”
塞图斯瞄了一眼对方肋下的伤口。“先把你的血止住。”他皱着眉头说,“再来讨论打仗的事情。”
亚历克斯哭丧着脸,眼睛从塞图斯的脸上转向梭伦,再转向塞图斯,看二人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好无奈地按住伤口,然后拄着敌人的长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弗拉德在哪里?”我突然问道。念出这个名字让我心跳加速。我原本以为他和人鱼军在一起毫无危险,但那个黑袍子的突然出现令我忐忑不安。
“在帅帐里。”塞图斯告诉我,“和你哥哥在一起。”
我哥哥?我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指的是洛特巴尔。我皱起眉头,因为我发现对方张口欲言,但随即却又闭上了嘴。
“什么?”我追问。
“没什么。”塞图斯摇了摇头。我看到他的眼神闪烁,知道他和我一样,是个不擅扯谎之人。我的心脏再一次被揪紧了。
“弗拉德他……还好吗?”我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交换使节——塞图斯告诉我这是他们的传统。如果我们出使敌营的结果是对方的前哨队全军覆没——而塞图斯对此事并没有作出任何评价——也就是说,这是他默许的结果。
那么对方会对我们做什么?尤其当来人是那个令我无比恐惧的黑袍子的时候?
我胡思乱想恐惧万分,突然听到塞图斯对我说:“弗拉德没事。”我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脏刚刚放松了一点儿,对方却继续补充说道,“不过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没等对方催第二次。我拔腿就跑。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塞图斯在提到D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欲言又止?D到底怎么了?我紧张得要命,一口气跑到后方正在搭建的水族军营,一头冲进当中最大的那个帐篷里。
“弗拉德!”我大叫。
聚集在会议桌前的人抬起了头。几位我不认识的人鱼将领,大概是塞图斯手下的几位千夫长,正对着桌上一沓描画的图纸指指点点。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我。我的脸红了。
“他不在这里。”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转过头看到了洛特巴尔。他一个人坐在军帐角落的位置,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顾不上掩饰自己的尴尬,立刻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谁知道。”洛特巴尔耸了耸肩,“他出去了。”
“出去了?你说他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们现在在打仗!”我突然无法再继续忍受对方不知所谓的态度,尽管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曾认为这一点充满魅力。
“绑匪小姐,你冲我吼也没用啊。”洛特巴尔无奈地摊手,“那个黑袍子离开没多久他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黑袍子。”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好像把煮沸了的大脑直接丢进冰窟。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我必须保持冷静。因为恐慌于事无补。我再次把头转向了桌边的几位水族将领。
“抱歉打扰了诸位,”我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尽量礼貌地开口,“请问刚才对方的使节到底说了些什么?”
几个人惊讶地看着我。
“只是宣战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回答。
“不过对方将领亲自作为使节出访,却有些不寻常。”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
“而且他们的目的并非和谈。”另一个身材无比魁梧的人鱼将领接口,他是个光头。
“若非和谈,战前出使绝无必要。”最后一个人的个头比其他人都要矮小,但声音很大。他铿锵有力地总结道:“对方似乎只是想借出使的目的,来这里见一个人。”
这句话如同平地里的一道惊雷,在我的头脑间轰隆隆地炸开。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回答,我也没有对洛特巴尔道别。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一样跑出了人鱼族将领的帅帐。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D就……我心脏发紧,似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五脏六腑都翻搅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了高塔之中希斯与黑袍子的对话。
——我杀死了我的兄弟,但你并没有杀死你的。
你的你的你的你的……因为那个人是,那个黑袍子就是……但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任何一本历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整整六百年!
——但是D也同样死去了六百年,不是吗?……
感谢撒旦,我跑遍了整个水族营地,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D。
这里已经是“风”与“水”的边界。牛奶般的雾气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稠,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所有事物。D就在这里,隐身在氤氲水汽之中,他的背影是那么单薄,似乎已经被辨不清形状的浓雾吞噬。
我一把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我大声对他说,“我回来了。”
撒旦啊,求求你这不要是真的。他的身体竟在我的怀中微微地发着抖。
“我在这里。”我一遍遍地对他重复,“我在这里,吾爱,我和你在一起。”
半晌,我感觉他轻轻地扶住了我的手臂。他一路摸索过去,抓住我的手指,摩挲着上面那枚龙的戒指。
“怎么办……奥黛尔,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他终于开口,喑哑的嗓音和雾气一样虚无缥缈,“他……我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他回来了……”D一口哽住,过了许久才勉强说道,“你……能明白吗?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我能。”我紧紧抓住对方毫无温度的手指,坚定地说道,“亲爱的,我懂,我一切都懂。相信我,因为我也是在和自己的兄弟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