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希斯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在地牢里。”
我清了清嗓子:“承蒙你关心,我现在出来了。”我拼命咽下一口,用尽一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在敌人面前颤抖,好使自己似乎没有眼前这一幕看上去的那么可悲。
“我看得出来。”希斯点点头,“你就站在这里。而这里不是地牢。”
“真的吗?那么这里是什么?伦敦塔?”我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似乎是恐惧带给了我勇气。我坦然注视着自己的敌人,“看上去我不过是从一个地牢进入了另一个而已。来拜访你可怜的囚犯兄弟。”我向洛特巴尔做了个手势。
“他不是我的囚犯。”希斯瞟了他一眼。
“我是你的囚犯。”洛特巴尔反驳道,“她说得没错。”
希斯皱起眉头盯着他的兄弟:“她在挑拨离间,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想出去,难道你就看不出来?”
“出去?你能去哪里?你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算你把整座城堡都搬来,给我你的全副家当,我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打断了他,“你在这座塔里囚禁了我整整五年!”
“那只是鸟儿们的时间量度。”希斯强调。
“已经够久了。我厌烦了这种生活。我对鸟儿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且这里的植物太多,我又花粉过敏。”他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希斯耐心地说,“只要这件事情结束,整个世界都会是我们的。”他看着自己的兄弟,注意力逐渐离开了我。
我孤注一掷。我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失手,我将必死无疑。何况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功。或许我作了一个史上最愚蠢的决定,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不能总是等着D来为我解决一切。我摩挲着自己手指上湿滑的戒指。有些事情,我必须自己动手。
很多事情,我都必须自己动手。
我身后靠着一张桌子。在对面的兄弟两人争执的时候,我排除一切杂念,集中精力。
我紧紧攥住手上的戒指,假想D正在我身边,假想我拥有他的速度,在那一瞬间,我移动了自己的位置。
我的动作是那么快,连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当我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贴在洛特巴尔怀中,手里紧攥着一把刚刚从桌子上拿过来的拆信刀,锋利的刀口压上对方的咽喉。太近了,我几乎闻到了薄薄的皮肤下面透出的血腥气。
我原本担心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显然我多虑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洛特巴尔目前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为自己的卑劣感到脸红,但我骄傲于自己的勇气。
希斯变了脸色。我没有读心术,但我相信在这个瞬间,他脑中早已变换了上千种念头,每一种都可以把我像一只蟑螂一样捻死。但是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洛特巴尔正处在我们两个之间,而我手中锋利的刀刃几乎插入了他的咽喉。
洛特巴尔纹丝不动,他垂下眼睛,盯着怀中的我,眼睛眨也不眨,似乎被吓呆了。
“让我走。”我用自己能够装出的最狠毒的语气对希斯开口,“否则你就亲手杀死了你兄弟。”我顿了一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希斯眯起眼睛:“别跟我来这一套,人类姑娘。你和我不一样。”他轻蔑地开口,“你根本就不是个杀手。”
“我或许看上去像个人类,但是我身上也流着你父亲的血。最强大的洛特巴尔,记得吗?”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既然你提到了这个名字……”对方牵动脸上的肌肉,发出了一声嗤笑,“那么你真的确定一把拆信刀就可以杀死他?”
“我不确定,但我们可以试试看。”
我掩饰住自己拼命想发抖的手指,把拆信刀往对方的皮肤里刺入了一点儿。我感觉滚烫的液体一滴滴落在我的手指上,洛特巴尔的喉头在紧张地滚动着。但是他毕竟一声都没有吭。我用胳膊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他是那么高大,但他在我面前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而我并不普通。我懊悔自己直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一点。
“停下!”希斯大叫。他的紧张让我深受感动。但坦白说,如果我刚刚没有恰巧听到他与第二个黑袍子的对话,我原本并不敢贸然押上洛特巴尔做赌注。除去感情上面的因素之外,我知道希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复活的兄弟再次涉险。因为与洛特巴尔相关的任何微小的举动都会影响到双生子的预言。
尽管我的威胁产生了效果,但我也并不好受。当血从洛特巴尔的脖子上流下来的时候,我的咽喉也经历了刀割般的疼痛。我拼命咬牙才忍住一声几乎出口的呻吟。我突然恐慌地意识到,如果洛特巴尔的忍痛指数比我高的话,也许我还没有实现目的,自己就已经先倒下了。
“你打算做什么?”希斯沉声问。他现在没多少耐心剩下了,我听得出来。
“送这家伙去地狱。”我对洛特巴尔努了下嘴,“他本是个死人,根本就不该活过来。”
“当初可是他牺牲自己救了你。”希斯提醒我。
“误打误撞罢了。我可并没有跪下来求他丢掉自己的命,不是么?”
“我应该在威尼斯就干掉你!”
“干掉我?那你永远都见不到你死去的兄弟。”我微笑。
希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他发怒并不是件好玩的事情。相信我,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笑。何况我脖子上面正疼得要命。对方的血还在流,我的手指黏糊糊的,好像攥着一把正在融化的巧克力。我根本就不敢抬头直视洛特巴尔的眼睛。
“就让我们来猜个谜……”我勉强保持着自己快要垮掉的镇静,用能够装出的最悠闲的语气开口,“如果我现在杀掉你一无所知的兄弟——你知道我下得了手——那么双生子的预言就会被打破。你一个人无法统治……嗯,任何地方。我说的没错吧?”
希斯静默了片刻:“你最好别给我机会再杀掉你一次。”他咬字清晰地对我说,“你知道这一次我会很小心,保证你绝对不会回来。”
“所以,我改主意了。”我眨眨眼睛,“我既然不能杀了他,更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我顿了一下,“我必须带他一起走。”
希斯愣了一下,他看上去几乎要发笑了。
“你认为你能走得了?”
也许我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搂紧我的人质,用意念对他说:“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不确定洛特巴尔是否会听到我的话,而且就算他真的听到了,我也不确定他会配合。毕竟我刚刚才刺伤了他。
但是我相信奇迹。因为这就是我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下一秒,我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手中那把沉重的金属拆信刀狠狠掷向仅仅几步之遥的玻璃窗。
重击之下,那扇精美绝伦的拼花玻璃完全粉碎,天鹅与小王子的彩色碎片呼啦一下子被狂风卷入室外。但这并不是蒸腾在植物温室里的馥郁湿黏的热带空气,像无形的毛毯一样,把每一处角落都遮蔽得严严实实。从破碎的窗子那里吹进来的风是有颜色的。它湿润、凉爽,夹杂着阴丝丝的雨水,转瞬之间,浓厚如牛奶般的雾气便吞没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