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感觉好些了,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用劲集中精力,再一次端详眼前这个房间,仔细回想着一路上看到的景致。我非常清楚,能够先后出现希斯和两位黑袍“蒂拉诺斯”的地方,就算不是风族宫廷的核心,也绝非平凡之所。
我在室内兜了个圈子。这里并不是另一座玻璃温室,而是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四面有墙,上面爬满了细小的攀援植物,形成一张天然的绿色壁毯,遮蔽了所有裸露出来的石头墙面。但除此之外,周围看不到任何大型的赏叶栽培。这里的空间不算大,但穹顶极高,如同哥特教堂的尖顶般直插入云。
我希望这些房间就像是中国古代的那些宫殿,门口挂上诸如“慈宁宫”或者“养心殿”之类的牌匾,那么我兴许还有机会猜出它的用途。但是这里别说牌匾了,连一个显眼的标志都没有,我只看到狭长高窗上镶嵌的色泽艳丽的拼花玻璃,一扇接着一扇,上面就好像是教堂的彩绘玻璃那样,顺序展现出《圣经》中基督救世的故事。
只是这里并没有基督。风族精灵并非上帝的子民。
我走到玻璃窗边,小心翼翼地站在刚刚希斯所在的那个地方。我注意到那里有狭窄的楼梯,一路上旋。而镶嵌在墙壁上的彩绘玻璃也随着楼梯的位置顺序攀高。
我仰起头看那些玻璃,呼吸突然一滞,因为眼前一个拼贴出的图形而心跳加速。
我看到了一只头戴金冠的天鹅。白色的天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这里是常青之国。鸟儿们的领地。我告诉自己说,在拼花玻璃上看到一只天鹅并不值得任何大惊小怪。
但是我却无法平静。我知道它为什么会在一众彩绘团案中攫住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一只鸟,而不是一个人。我是说,在这里出现的其他所有形象,都是像风族精灵那样,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这只疣鼻天鹅不只拥有弯曲的头颈,还有翅膀和脚蹼。
它就是一只完美的动物天鹅的形象。
我走上两级台阶,想看清楚一些。我看到天鹅的身边有一个人。
如果这幅场景出现在别的地方,比如说一座古希腊的神庙,或者随便一本艺术画册之中,我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丽达与天鹅的典故。在那个故事之中,天神宙斯曾经化身天鹅,袭击斯巴达王后丽达。丽达受孕,产下两枚鹅蛋,其中一枚诞生出了随后诱发特洛伊战争的绝世美女海伦。
但希腊诸神同样不是风族精灵的信仰。
拼花玻璃之上,白天鹅身边是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一位风鸟的后裔,漆黑的头颈后方带有两条醒目的宝石蓝长翎。但是他比西尔夫的年纪轻,显然还是个孩子。
我再迈上两级台阶,眼睛迅速搜寻着玻璃窗上其他相关的图案。关于天鹅和这个孩子。
他是一位王子,却不像西尔夫那样半生流放在外,他长于宫廷之中,自小受到严格约束,母后勾结权臣抢去了他的王位,小王子空有远大抱负却无法实现。正在他沮丧绝望之际,天鹅出现了。作为力量、自由与独立的完美化身,天鹅如同一位神祇从天而降,令软弱无助的小王子刻苦自励,发愤图强,并最终成为一代明君。
D刚刚才告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希斯曾帮助一位风族王子登上王位。我不认为这会是巧合。魔鬼原本就比精灵的寿命长得多。何况这里的时间流逝得这么快。希斯与常青之国的关系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复杂。只是,他作为一个恶魔,为什么会好心帮助小王子登基?他不来散布瘟疫收割生命,风之大陆已经要偷笑了!
但是他同样“帮助”过西尔夫。头脑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对我说,甚至上一届国王,和上上一届国王,无论常青之国如何改朝换代,他一直都在这里,他一向都与风族王室关系紧密。他与西尔夫结盟的根本原因就是确保对方为他所用,如同以往的每一代风族君主那样。
希斯一再声明,“风”是他的。为什么?
因为风是四大元素之首。掌控风就可以掌控精灵魔域。而掌控精灵魔域也就掌控了一切空间的入口。
因为这里充满了“雾”,即连接各个空间的“桥梁”。
“除了这里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桥”——其实干缩头颅早就告诉了我一切,不是吗?我痛恨自己的迟钝,直到这一刻才想清楚来龙去脉。桥是跨越障碍的唯一途径,没有桥将寸步难行。充满了“桥梁”的精灵魔域是宇宙间唯一的“公共区域”,所以六百年前我才会在这里遇到D。它就好比是一座“门厅”,任何人必须穿过这里才可能抵达人类世界、恶魔空间或者天使领域,如果它们全部都存在(我毫不怀疑)。
希斯的目的是控制世间所有的桥梁。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达到最终统治三界的目的!
我在头脑中激烈地自问自答,没注意到脚下正一步步走上了楼梯。我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座高塔。很可能就是风族宫廷中最高的建筑。我记得自己之前的调侃,我希望能够在塔顶看到游鱼。
但是我没能爬到那么高。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房间。我是说,下面的几层都是空的。但在这里,我却突然看到了一个陈设奢华的房间,与楼梯的古陋逼仄全然不搭。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往前走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推算,周遭环境的骤变往往蕴含杀机。但就在我的左手边,我看到了一张精致绝伦的沙发椅,木刻扶手带着优雅的弧度,椅背上紧紧包裹的丝缎面赫然是一幅手工刺绣的18世纪狩猎图。
我喘不过气来了。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这张椅子。绝对不是在博物馆。尽管它看起来十分像是欧洲某个王室昂贵的所有物。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这并不难,因为我刚刚还在“梦境”中见过它。
它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椅子。当D和墨菲斯定下那个关于奥杰托的赌局时,我正坐在这张椅子上面。我是说,另外一个我,洛特巴尔,正坐在这张椅子上面。但是它难道不应该留在布朗城堡吗?跟随其他一切售出以偿还D的贷款。为什么它竟然会在这里出现?我走上一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证实眼前所见并非一场逼真的幻觉。
但我的手指尖还未碰到椅背刺绣脱线的线头,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喜欢这张椅子吗?”
我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