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发黑,绵软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希斯知道我在这里?原来这一切还是瞒不过他?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无数带刺的蜜蜂聚成一团,在大脑中横冲直撞。我怎么可能这么愚蠢大意,竟然把一只小小的面具当作是神通广大的隐身衣?我辜负了D对我的殷切期望,我们都完蛋了!!我犹豫再三,不知道是应该先摘下面具还是开口作出回应,好使自己接下来不要像公路上的犰狳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但是此刻我簌簌发抖,无论是大脑还是四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听从我的指令。
希斯逆光而立,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下,而透过彩绘玻璃窗,那些闪烁的光斑则为他镀上了一层辉煌的圣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高大威严,犹如祭坛上方供奉的一尊栩栩如生的圣像。在他面前我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的渺小卑微,几乎荒谬地产生了一种下跪的冲动,想要立刻忏悔自己的罪行。
所幸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傻事。因为就在希斯开口之后,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丝变化。从房间两端、我和他之间拉成直线的某处,约莫是一个黄金分割点,无形的空气产生了涟漪,就好像蓦然翻开了两张书页,从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折角。
折角中侧身闪出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
黄金鸟嘴面具把熟悉的冷光刺入我的眼睛。我看到来人黑袍上的金边和腰间的细剑。
他的装扮与刚刚离去的黑袍子并无二致。
这位突然出现的来访者,毫无疑问亦是常青之国九位“蒂拉诺斯”之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几乎忘记了呼吸。难道他刚刚一直就在这里?所以希斯看到的人是他?竟然不是我?眼前所见犹如晴天霹雳,我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再次中上头奖的好运。
来人走上两步,端详着倚靠在窗边的希斯。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开口,清清楚楚,仍旧是一副西尔夫的噪音。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我相信不用与一个偷窥者解释原因。”希斯不耐烦地说。
来人轻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相信鸟儿的谎言。”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承认。”希斯摇了摇头,“但是我需要他。尤其是现在。”
“你真的需要他吗?”这个黑袍子反问。
希斯沉默了一秒:“如果他听话。”
“那么他听话吗?”
“我不知道。”希斯锁紧眉头,“以前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直到……”
“我老哥再次出现在这里之后?”黑袍子发出一声嗤笑。
希斯再次沉默了。
“我可以帮你干掉他。”黑袍子一手握住腰间剑柄,跃跃欲试,“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他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黑袍子再次桀桀地笑了。
“守住你的位置。”希斯摇了摇头,“我并不希望你现在暴露身份。”
“知道你和我的区别在哪里吗?”黑袍子不情愿地垂下手臂,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可以毫不眨眼地干掉我老哥,你却永远不会真正伤害你弟弟。”
“事实并非如此。”希斯盯着对方黄金面具下那对冷若冰霜的眼睛,否认道,“你并没有杀死你的兄弟,而我却杀死了我的。”
我紧紧靠在大门上,等待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脏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怜的大脑已经塞不下更多的问题了。但是这场无意中听到的对话,不但引发了心底更多的困惑,同时也动摇了之前令我深信不疑的事实。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这里出现的第一个“黑袍子”是西尔夫,那么第二个人是谁?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小姑娘”,是指我,还是艾米丽?抑或是梅拉妮呢?因为答案的不同,他的敌人有可能是D、齐格弗里德或者西尔夫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希斯已经很棘手了,而这“第二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更加让我恐惧。尽管我根本就没有看过他的脸,他的个性也经过了面具的修饰和过滤,但我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坟墓的气息。他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就好像希斯从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恐怖空间,“虚无”,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召唤出了一个活生生的鬼魂。
出乎我意料之外,希斯并不相信西尔夫。他在西尔夫身边安插下了一个可怖的眼线。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是常青之国的九位“蒂拉诺斯”之一。看来西尔夫夺权五年之后建立的新政体,并不如我之前所想象的那般稳固和谐。
也许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敌人之间挑起了内讧——希斯和西尔夫,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我的朋友。
——真的吗?希斯说自己“杀死了兄弟”,那一定不是指洛特巴尔,因为洛特巴尔之前的死亡和希斯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难道他竟然是指我吗?我忍不住想,指自己一手策划把我推入“虚无”复活洛特巴尔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竟然从他一贯高傲的面孔中看到了一丝莫可名状的悲戚。
而西尔夫,房间里出现的第一个黑袍人,在我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刚巧开门走出来。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同时佩戴着面具,但我毫不怀疑他看到了我。因为这就是他选择立即转身回去的唯一解释。他没有办法绕行出门,让希斯发觉我的存在,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回到室内。
他提到洛特巴尔是因为我。他提到薇拉的预言也是因为我。他竟然还说,希斯和洛特巴尔并不是预言中提到的孪生子!他是认真的吗?所以希斯才会那么生气。可如果预言中那对双胞胎不是他们的话,还可能是谁呢?难道这世上竟然会存在比魔鬼洛特巴尔家族更加强大的血脉和力量吗?
越来越多的问题在我的大脑中缓慢地搅动,越搅越黏稠,最后完全堵在一起,结成块,像一碗已经干掉发酵的麦片粥。我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倚靠在墙角的阴影里,等待着希斯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接连离开房间。我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我紧紧抓住大门把手,努力把这一切压制下去,让自己站直身子。不管如何,我的首要任务仍是找到洛特巴尔并唤醒他,我对自己说,然后我就会把自己刚刚听到的所有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D。
当然,前提是,如果他真的能够在一切发生之前及时与我会合。
我紧紧攥住自己手上的戒指,默默对撒旦祈祷,希望我的另一半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