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眼前的这条路。
当希斯还是一只天鹅,而我是一只猫头鹰的时候,他曾带我从这条路走回宴会大厅。
他高扬着优雅的脖子,对身周那些装饰着可笑拉夫领的当朝权贵一一点头致意,而他们在回礼的同时,竟无一人对我侧目片刻。我就好像是他的影子,一个存在于黑暗之中的秘密双生子,一向不为人所知。
我记得他从镜中注视我的情景。他看了我很久。在威尼斯那间小小的旅店里,他曾声色俱厉地当面指责D背叛了自己的兄弟,因为D选择了我。但我现在想,那也许只不过是托词而已。他知道我是谁。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我的死亡可以换来洛特巴尔的复生。否则我不会成为四元素的“收集者”。元素精灵的信物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当初没有我的生命作为交换,洛特巴尔就不会回来。
我回顾这之前我们在威尼斯的偶遇,进入魔域空间,包括他在宴会大厅上透过铁笼为我杀死的那个拿着长枪的风族士兵。那一幕令我记忆犹新。尽管这看起来荒谬至极,但抛开所有外在的一切,无论他是如何地十恶不赦,我相信你他对洛特巴尔的手足之情。他之所以要杀死我,只因为我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并不存在于薇拉的预言之中。
是女巫薇拉召唤了他,为了得到D,为了彻底摧毁我的灵魂,薇拉误打误撞召唤出魔鬼洛特巴尔,同时也唤来了洛特巴尔的双胞胎兄弟希斯。镜子的另外一面。
我们三个,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一个没有对错的佯谬,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
我存在而洛特巴尔死。我消失而魔鬼兄弟统治世界。或者我们三个“孪生子”将同时存在,就好像现在这样。不进不退,不死不生。
我似乎明白火精灵萨拉曼达的真正意图了。
让这一切发生,他对我说,听从你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我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放松,假想我现在正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我慢慢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再次睁开眼睛。
面前仍旧站着无数身穿铠甲、佩戴兵刃的风族侍卫。我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我的头发几乎擦过了一只凶神恶煞的金雕巡逻兵,但是他的手牢牢握在剑柄上,可怖的黄色眼珠眨都未眨。于是我胆子大了一些,一座接一座走进那些辉煌耀眼的玻璃大殿,悄无声息地在无数繁复美丽的金属绞花之间穿梭。
风族宫殿广阔无边,庞大得有如一座城池。我一直走,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我看到数不尽的风族精灵,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全副武装;我看到隐鹮赤红色的管状长喙、光秃秃的前额和狐裘一样厚重的黑色翎羽;我看到七彩文鸟标志性的艳丽头羽,赤红、鹅黄、水绿、橄榄、靛青犹如彩虹一般和谐过渡;我还看到了无数平凡的灰鸽和乌鸦,他们和之前押送我们的大乌鸦穿着同样款式的铠甲,想必之前都是誓死追随西尔夫的起义军战士。
但是我始终没有看到希斯和洛特巴尔,我也没有看到小S和艾米丽。就连那些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袍子,我也没有见到一个。我逐渐失去了耐心。我想摘下面具,站在最高的塔顶上高喊“洛特巴尔——!”希望他可以在敌人发现我之前就带我“滑翔”而去,就好像之前在布朗城堡的那一次。不,停下来!悲伤地回想过去将不会带给我任何好处。我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回到从前。命运的轮盘一刻不停地运转,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但是我们却可以创造未来。
不知道是第几百次,我伸手按上一扇大门的扶手。但是这一次还没等我用力推,大门自己就打开了。我站立不稳,几乎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靠得那么近,我可以清晰看到对方黄金面具中那对蓝宝石般的眼睛,正巧落在我的焦距之上。我毫不怀疑对方正在看着我。全身寒毛瞬间倒竖,我真实感受到视线相交的热度,黏稠得几乎拉扯不开。完了!他看到了我!我的心跳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但就在下一秒,莫名其妙地,对方却突然移开了眼睛。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黑色长袍的末端扫过我的鞋尖。
“你不是要走吗?”呼吸还未来得及恢复,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蹿进耳朵,让我再次全身僵硬。
希斯。我还没有准备好与他相遇。
“我忘了问你……”黑袍子用西尔夫的声音开口,“你兄弟怎么样了?”
“老样子。”靠在拼花玻璃窗边的希斯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仍旧没有戴面具,我看到的是一张洛特巴尔的面孔,在阴影下点缀着一片片诡异的彩色光斑。
“我以为你知道该怎么做。”黑袍子说。
“我也以为我知道。”希斯耸肩。
“你最好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你知道我们要什么。”
“说真的,我不知道。”希斯眯起眼睛,“就直说吧,你把那两个家伙藏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此刻就在地牢里。”
“真的吗?”希斯挑起一边眉毛,脸上的光斑调换了位置。
“你不是和狱卒很熟吗?为什么不自己下去看看?”
“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希斯盯着他。
“如果你怀疑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黑袍子不悦地开口,“你我的盟约在五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那可不行。我还没收回我的利息呢。”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善罢甘休?”
“预言实现为止。”
黑袍子沉默了。
“你不相信预言吗?”希斯提高了声调,这并非一个疑问句。
“我相信。”黑袍子平静地回答,“但是预言中的双胞胎却并非你和你的兄弟。”
希斯死死盯着对方。他的眼中突地腾起危险的火焰,然后很快又熄灭了。“请你牢记自己的誓言。”他厉声说道,“‘风’是我的!”
“随时为您效劳。”黑袍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房间。我听到身后大门开启然后关闭的声音。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希斯两个人。
我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斯也尽快离开这里,但是他并没有走。玻璃窗继续投下光影,把空无一人的房间分割成七彩的形状。希斯在璀璨的光斑中缓慢地踱步,每走一步都令我胆战心惊。最终,他对着我的方向站定,开口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