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第一次进入地牢。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这当然是最后一次。但是我衷心希望,既然已经历尽千辛万苦地走到了这一步,至少也要让自己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终结。
就比如说,成为精灵魔域伟大的救世主,拯救整个世界。和洛特巴尔合二为一。和希斯同归于尽。嗯,或者是和D在一起,从此之后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停下!我知道自己想多了。但是“思考”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白日梦。至少就现在看来,离开这里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幻想。
大乌鸦把我们扔给狱卒之后就迅速离开了,似乎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常青之国的建筑大量运用了玻璃,王城中每一座宫殿都明亮辉煌,只有这个地牢是个背阴的所在。就好像是躲在墓碑的阴影里似的,墨绿的苔藓爬遍了每一处角落,一簇一簇艳丽的毒蘑菇四下丛生。
接管我们的狱卒满头灰色绒毛,一道黑线横过细小凶狠的眼睛,同色的短喙坚硬而锋利。这只伯劳鸟让我本能地转过头,生怕被对方认出,然后我才想起来,在我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喝下了希斯的药水,变成了一只猫头鹰。他并没有见过我的脸。
他当然也没有见过D。所以伯劳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例行公事地签署了大乌鸦递过的一份文件,随即把我们押入地牢。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五年(对我来说不过几天)前这里的样子。黑暗逼仄的走廊,让人窒息的瘴气,阴冷像回荡在狂野里的尖叫,从每一个毛孔窜进皮肤内侧,把血管镀上薄薄的冰层。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曾天真地认为西尔夫那个所谓的“圣兄弟会”会对囚徒更加人道,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至少在现在这个地牢里,号称民主平等的“蒂拉诺斯”和昔日那个狂暴跋扈的巨嘴鸟国王没有任何区别。
“咔啦”一声闷响,伯劳鸟锁上了沉重的牢门。坚固的铁锁链哐然垂落地面,然后细碎的脚步声逐渐隐没。牢房中就剩下了我和D两个人——也许我应该为此感谢西尔夫,毕竟碍于往日情面(我很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没有把我们分开关押。
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深陷囹圄的事实。这一次,D和我在一起。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从“外面”解救我。哦不,当我继续思考着其他任何可能的援助时,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小个子雀斑姑娘突然跳进我的脑袋,在我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大脑里撒了一把盐。我猛地颤动了一下,疼得全身哆嗦。
“艾米丽……”我扶住脑袋,呻吟着对D开口,“糟透了,我们竟然把她给忘了!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那么她怎么办?”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吧。”D淡淡地回答。
地牢里已经够冷了,但他毫无掩饰的冷漠更加让我无法忍受。
“对你来说,她的确无足轻重。”我不悦地开口,“但我们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打断了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我的意思是……”D转了转眼珠,“她并不需要我们。”
“我们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喜乐原野!”我提高了声音,再也无法忍受对方若无其事的态度。我们竟然在危机重重的精灵魔域,在世界崩塌之前,把一个完全无法照顾自己的笨姑娘给弄丢了!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她不是一个人。”D回答我,“她身边有希斯。”
我在昏暗的烛火中瞪着他,在那对灰色的眼睛里寻找任何瘴气入侵导致他发疯的依据。但是我没能找到。在他说着这些胡话的时候,他的头脑竟然完全清醒。这太不可思议了。
“希斯是我们的敌人。”我忍不住提醒他。
“这就是那只风鸟把我们扔进地牢的原因。”D终于提到了西尔夫,我竖起耳朵,希望我的同伴可以立即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很显然,西尔夫是希斯的盟友。依照常青之国的时间计算,五年前就是这样,至今也并未改变。”
他说得没错。是希斯给了我风精灵的信物——风鸟的羽毛。而那也是他们结盟的证据。当初就是在这个地牢里,西尔夫的妹妹,白鸟梅拉妮看到这卷特殊的蓝色羽毛,立即认出是西尔夫的头翎,从而完全信任了希斯。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
“西尔夫说我们来晚了一步。”D继续说,“我们来晚了,那么必定有人来早了。希斯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目的就是确保自己昔日的盟友仍站在他那一边。”
“希斯在常青之国?”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紧张地扫视身周昏暗的牢房。但是这里除了发霉生蕈的墙壁和腐烂在地板上的干草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他肯定在。”D回答,“他还会把艾米丽一并带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眯起眼睛看着他,半信半疑。
“还记得雨林中那个戴着头盔的神秘士兵吗?和乌鸦在一起的那个,刚刚护送我们一道进入王城。”
密林中野蔓丛生,无处落脚,而天气又热。我一路走来气喘吁吁,其他的士兵也早已摘下了头盔,而那个神秘士兵坚盔重甲,从始至终竟未拉开面罩透气。密林中并非战场,此刻也绝非战时,这样想来的确有些奇怪。我再次点点头,却不知道对方突然提起这名士兵的用意。
“他不是风精灵。”D看着我的眼睛,一语中的。
“但他穿着风族士兵的铠甲。”我莫名其妙地说。
“他是风族的士兵,但他并不是一只鸟。”D顿了一下,接道,“他知道我们的名字。”
“你说他是……?你真的确定?”我终于明白了。但这个消息委实太令人惊异,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D点了点头:“你认为我会错过一个人类的气息吗?”他对我挤挤眼睛,促狭地笑了,“尤其是我亲爱的夫人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