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突然传来鸟鸣。三长一短。
这本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现在正处在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里。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热带雨林。
这里是常青之国。一块飘浮在空中的风之大陆。在这里居住的是风精灵——鸟头人身、至高无上的风属贵族们。他们依靠羽毛的颜色和鸟喙的尺寸划分社会阶层。羽毛的颜色越鲜艳,鸟喙越大的,等级越高(它们曾经的国王是一只彩虹巨嘴鸟);而羽毛颜色灰败暗淡的,比如乌鸦与鸽子之类,还有绝大部分的雌鸟,一直以来都处于风族社会的最底层。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因为一场变革。
变革的领导者是这片大陆上的原住民、世间仅存的最后两只风鸟——西尔夫和他的妹妹梅拉妮。
西尔夫是一只脑后长着蓝色羽翎的黑鸟(风鸟正常的颜色),而梅拉妮由于患有白化病而羽色雪白。当我们第一次进入常青之国的时候,正遇新王暴政,社会最底层的鸟儿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和小S他们被抓入宫廷,而D则跟随西尔夫,领导一支民间军队发动了起义。
尽管我们当时在混乱中逃脱,并没有看到交战双方的最终结果,但我毫不怀疑西尔夫他们取得了胜利。因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士兵,金属头盔中的羽毛漆黑发亮,长而硬的鼻须覆盖在尖利的鸟喙上,明显是一只大乌鸦。
在过去,乌鸦是绝不会被编入皇家军队的。他的出现只证明了一件事——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常青之国,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
“人类入侵者?”乌鸦士兵迅速抽出腰间一把灵活的汉尔短剑,弯曲尖削的剑身泛起寒光。他用一对赤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我们,但语气间并不确定。
“我们不是入侵者,只是无辜的旅人罢了。”D简要清晰地开口,“请通报西尔夫,我们是他的朋友。”
“蒂拉诺斯?”带着浓重的鼻音,士兵喉间滚出一连串陌生的词语。浓黑的鼻须簌簌颤动,他眼中的疑惑加深了。
“蒂拉诺斯。”D点头,重复了那个词。
我还没来得及问D它是什么意思,不远处又接连响起鸟鸣。同样三长一短的旋律。然后又是一声。
片刻之后,从树林间走出另外两个同样打扮的士兵:一个个头小一些的,掀起的头盔面罩中亦是乌黑的羽毛,但喙上没有鼻须,是一只秃鼻乌鸦;另一个铠甲上方的鹰形头盔则完全封闭,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秃鼻乌鸦上前拦住我们,而那个看不到长相的神秘士兵则把先前的大乌鸦拉到一边,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大乌鸦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还剑入鞘,上下打量了神秘士兵一番,又转头看了我们许久。最终他冲对方点了点头,离开了那个位置。
他走过来:“奥黛尔小姐和弗拉德先生?蒂拉诺斯有请。”
尽管他的语气略微客气了些,但听起来就好像他厚重的鼻须一样生硬异常,毫无一分款待客人的意思。
我吃了一惊。我并没有预料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看了看那个神秘士兵,又看了看他,很想开口询问,但是D制止了我。
“那么劳烦阁下领路。”他伸手做了个手势。
大乌鸦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迈开步子。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是谁?”我仰起头,小声问D。
“看样子我们是出名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答案。我皱起眉头。
“蒂拉诺斯又是谁?”
“它的意思是‘僭主’,即不通过世袭或者选举的程序,仅凭借个人声望获得权力的领导者。在常青之国,他们以此来称呼西尔夫。”这一次他对我解释。
“就相当于国王或者总督咯?”
“是的。”
我转过头。此刻大乌鸦率先走在前面,而秃鼻乌鸦和那个神秘士兵则寸步不离地跟在我们身后。秃鼻乌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戒备,就好像是在押送重要的囚犯。
我们是囚犯吗?D刚刚的回答已经让我确认,西尔夫已经在这场变革中取得胜利,成为了常青之国的“蒂拉诺斯”。我们曾经携手战斗,我们站在他那一边,我们是他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当我再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心中却依然如此忐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因为汗渍的浸泡而滑溜溜的。
眼前密不透风的雨林逐渐开阔,隐隐水声透过宽阔的芭蕉叶传来。又走了一段时间,水声愈近,一道晶莹剔透的瀑布映入眼帘。头顶不断传来熟悉的鸟鸣,我似乎听到身后的士兵正在窃窃私语,但近在咫尺的水声瞬间模糊了一切。冰凉的水珠不断溅上我的脸。我胡乱抹了一把,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加快脚步跟上D。
转过最后一个山坡,在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交辉掩映之下,雄伟的风族宫殿如同童话中的翡翠城堡,从脚下缓缓升起。然后它越升越高,高到不可思议。当我沿着那条不可见的黄砖路走到它面前的时候,我仰起头,但望不到白雾缭绕的顶端。
“常青之国的巫师就住在那上面吗?”我忍不住问D。
他皱着眉头看我,我想他也许并没有听过奥兹国。而我也不是桃乐丝。这真是个糟糕的比喻。
“在那上面的是什么?”我换了个问题。
“谁知道?也许是喜乐原野。”
“难道风族大陆不是最高……”我刚说出口就立即闭上了嘴。因为我突然想起来,精灵魔域可不是我们原先那个“平坦的”世界。这里一切皆可发生。
“我是说,嗯,也许人鱼们正在上面游泳呢。”我讪讪地补充道。
“那也有可能。”D耸了耸肩。
两扇荆棘缠绕的大门在我们面前轰的一声打开,在几位全副武装的风族士兵的拥簇下,我们再次身处鸟儿们的温室。上一次,我并未在清醒时分从外界进入王城,所以我对它的外观并不熟悉。但当我再次进入这里,却惊愕地发现,宫廷的内部构造也变化了不少。
我依稀记得那些类似于博览会大厅的巨型玻璃宫殿,但是周围一些更小型的、新的建筑,我却从未见过。优雅的鹤类扬着他们高傲的脖子四处巡逻,但皇家侍卫中也夹杂了一些其他的鸟类,比如大乌鸦、丑陋的鲸头鹳,还有看上去相当恐怖的安第斯秃鹰。我想这显示了“蒂拉诺斯”对于风精灵种族和外形的一视同仁。这些新侍卫穿着我从未见过的制服在宫廷内部巡逻,一切井然有序。
奇异的感觉猛然袭上心头。从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这里有什么不对。我是说,距离我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不是吗?(当然,我在梦境里的确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不过那不算。)为什么我没有在这里看到战乱之后的废墟、四起的硝烟和混乱的民众?也许士兵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血迹也被完全冲刷干净,但整座宫殿绝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焕然一新。新的军队,新的制服,新的建筑和植被。这不可能。
除非是我的时间观念再次被这个神奇的世界所颠覆。
穿过一座接一座的迷宫般的大殿之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风精灵西尔夫,常青之国的僭主“蒂拉诺斯”。他并没有像他的侍卫那样穿着铠甲,而是罩了一件极其简单的绲着金边的纯黑袍子,腰间插着一柄纤细的剑。他摘下头上的兜帽,那支风鸟特有的蓝色长羽翎在他身后飘动。
他走上前,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奥黛尔和弗拉德,欢迎。我们有五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