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手上一沉。对方本能地做出反抗,想挣脱我的掌握。
我不敢开口,尝试用意念让对方安静下来。但尽管如此,我知道那些黑影迟早会发现我。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此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直接略过了寒暄的部分,在心底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马里奥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方更吃惊了。他的身体颤动不休,过了很久,他的思想才勉强作出了反应。
“你是谁?”他的思想问。
“我叫奥黛尔,我曾经向斯蒂法诺先生买过你们的面具。”
我尽量把自我介绍做到最短,但当我提到斯蒂法诺的名字时,对方再次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思想突然间一片空白。我什么也听不到了。难道我来晚了?他的意识已经被黑影吞噬了?但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再次回来了。
“我的兄弟……斯蒂法诺,他……还好吗?”对方的思想磕磕绊绊地发问。
“他很想念你。他把自己分成两个人,白天做斯蒂法诺,晚上做马里奥。”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感觉到对方在哭。
“如果你回去,斯蒂法诺先生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我柔声劝慰他。
对方的大脑再次变成一片空白。
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生怕自己此前的功劳全部付之一炬。如果“回去”这个词过于敏感的话,我试图换一个方式提问。
“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我再次轻轻地用意念问他。
“洪水泛滥大地,地上的一切都要灭绝!”马里奥全身猛烈地颤抖,他的思想所答非所问,突然间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用意念强制他保持安静。
“洪水,洪水……”他的思想仍旧不停地念叨着。
我知道他是指《圣经》中灭绝人类的大洪水,但我不知道这与眼前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我继续用意念问道。
“我怎么记得。”又过了很久,经历了又一个无比漫长的“空白期”,在我再一次几乎沉不住气的时候,对方的思想终于开始模模糊糊地回答我,“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百年,也许只是昨天。”
这让我立刻想起魔域空间中不同的时间轴。无论梦境中发生了多么复杂的事情,也只是意念的一瞬间而已。也许这一点在“虚空”中也同样适用。我突然心里一动。
“也许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你就会回到你离开的那一天,也许这一切根本就从未发生过。”我大胆地对他开口。
对方的思想再次陷入了沉默。
“难道你就不想出去吗?”我有点急了。
“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当然想出去。我想出去得要疯了。”对方慢慢地回答我,他的思想现在流畅一些了,“但是我错过了机会。第二天我仍然想出去。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我想出去,但是我却没有力量。我在这里慢慢地沉沦、腐烂,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你仍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你也记得你的兄弟斯蒂法诺!”我用意念冲他大喊,“你和那些黑影完全不一样!”
“真的吗?”马里奥似乎笑了笑。他引导着我的手去触摸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我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挡住一声几乎出口的惊呼。因为我除了一片虚空之外什么都没有摸到。
在我面前的“马里奥先生”,就只剩下了一颗戴着面具的头颅,半片肩膀,和一条手臂。他并没有在“模仿”那些黑影的运动,他虚化的“身体”其实早已经融进了周围嗡嗡的共振,只因为剩下的实体部分,才使得他的振动减缓了速度,从而被我敏锐的听力捕捉。
我松开手掌,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永远都不会从这里出去了。我的意志力太薄弱,而这就是那些黑影所需要的一切。他们会找到一个空隙入侵你的身体,像蛆虫一样慢慢蚕食你的意识,把你变成一具空壳加入他们的行列。所有的人都是这个下场。而这也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但是……”我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立刻打断了我。
“我已经熬不住了。但我很高兴在最后一刻遇到你。”马里奥先生紧紧抓住我的手,“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从未在这里遇到过任何人。任何……仍然存在意识的人。”他的思想稍微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对我说,“你一定很坚强,比我坚强。”
我无法开口,我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被堵住了。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他的思想突然说。
“什么事?”我赶紧问。
但是马里奥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努力挣了一下,放开了我的手。在那个瞬间我感觉到风,一个类似于圆盘样的东西被送入我的怀里。
“请替我向斯蒂法诺说一句‘对不起’。”他用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吐出模糊的句子,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但也是最后一次。
紧接着,在我的震惊之中,对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后退,努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保持平衡。我听到四周颤动而冰冷的空气陡然掀起滔天巨浪,瞬间吞没了他,开始还有少许不协调的波纹,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四周嗡嗡的共振声陆续连成一片,如同奏响了一曲悲壮连绵的安魂曲。
“不——!”我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脸上挂满了湿黏黏的泪水。
嗡嗡声迅速向我扑过来。
我全身都被黑影包裹,它们拉扯着我的头发和衣服,抓着我的手,拽着我的脚,抱着我的腰,搂着我的腿,压着我的肩膀,掐着我的脖子,如同暴风雨中黑暗的潮水,汹涌地漫过了我的身体,淹没了我的头顶。
“奥黛尔,戴上你的面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我努力抽出手,把马里奥临终前塞给我的那只面具紧紧压在脸上。不平整的边缘划伤了我的皮肤,但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因为气泡就在这一瞬间破了。
眼前豁然开朗,我看到一个人狂奔着向我冲过来,在途中几乎跌了一跤,他拼命地向我伸出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一冲,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