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我不可置信地喊出来,“他娶了薇拉?六百年前他娶的人竟然是薇拉?你骗我!这不可能是真的!”
在我看到那个红衣女孩出场的时候,我的心跳蓦然加速。热血冲上脑顶,我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手指和脚趾不停地发着抖。我当时心底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逃出那个可怕的小礼拜堂。
虽然她改变了面貌和声音,但我记得那对摄人心魄的金黄色眼瞳。它们一点儿都没有变。我全身冰冷。墨菲斯告诉我,六百年前我和D并没有在一起——这已经足够让我心碎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事实竟比我的料想还要糟糕一百万倍。我没有想到我会在他的梦境中看到薇拉。我没有想到在D珍贵的回忆中竟然也占据着属于薇拉的一份。
“如果我骗了你,那么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你们的位置就会对调了。”墨菲斯用悲怆的声音对我下达了世上最残忍的判决,他对我说,“我很抱歉,奥黛尔小姐,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真相。”
不,这不是真的!我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我不相信你!”我堵住耳朵对他大喊。我突然回忆起当自己第一次去往布朗城堡的时候,撒旦啊!又是布朗城堡!我看到布朗城堡的男主人和女主人——D和薇拉,我记得那时候薇拉已经被我眼前的人变成了一个“吸血鬼”。
噢!我早就该想到这个!我实在是太傻了!
“你和薇拉本来就是一伙的!”我胆战心惊地盯着面前的人,大声喊出我的结论。
墨菲斯静静地看着我,水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熟悉的怜悯。这简直让我发狂。
“还不承认吗?”我继续对他喊,“是你把薇拉留在了布朗城堡!当初让D匆忙从伦敦赶回来的人就是你!破坏我们的人是你!你从一开始就站在薇拉那一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墨菲斯摇了摇头,“奥黛尔,你需要冷静。”
可是我无法冷静。当我把他和薇拉划归为一类,之前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就全部联系在了一起。撒旦啊!难道一直以来我被他骗的还不够吗?我这个傻瓜!我根本就不该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可是,难道他刚刚给我展现的所有关于D的过去,也全部都是一个谎言吗?真的吗?这可能吗?
“我没有骗你,奥黛尔。”墨菲斯再次摇了摇头,“我以前从未骗过你,今后也不会骗你。你刚刚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任何一个画面是我虚构出来的。它们都是既已发生的事实。”
“那么告诉我,”我死死盯着他,“薇拉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墨菲斯开口,“我对她产生关注只是因为她强大的预知能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预言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已经知道了。”墨菲斯回答,“她预言了一对孪生兄弟。”
在“看不见的国度”里,头颅告诉了我那个统一三界的预言。那个“每个人都知道”的预言。孪生兄弟终将统治人、魔、天三界。可是……难道它竟然来自薇拉?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那个预言里……提到了洛特巴尔兄弟?”
“预言并没有说这么详细。但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才和他们打了那个赌。”
“‘他们’?谁是‘他们’?什么赌?”我忙不迭地追问。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墨菲斯看着我,“我是说伯爵和洛特巴尔。”
“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又无法冷静了。
墨菲斯叹了一口气。“请闭上眼睛。”他对我说。
在我依言合上双目的那一刹那,我再次回到了布朗城堡。不过这一次,城墙下没有驻守的匈牙利士兵,也没有那个令我神经过敏的小礼拜堂了。我看到的是布朗城堡熟悉的地下室。D曾经拥有的那个金碧辉煌的地下王宫。
我不能确定当时的年代。但当我看到他,那个我最熟悉的D,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穿着一套泛着银色光泽的三件套燕尾服,上面每一颗纽扣都用同样材质的丝缎裹过,领口和袖口透出大片雪白的手工蕾丝。我大抵可以猜出他正处于唯美主义成风的维多利亚时代。
他捧着一本看上去和他一样精美绝伦的布面厚书坐在炉火旁边,而背对我的另一位衣着考究的绅士,正拿着精致的烧火钳往那个雕梁画栋的壁炉里添柴。
D放下了手里的书,他看着那个人,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我真希望你在这里住下去。”他说,“我的侍从连我的茶杯里放几块糖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们是罗马尼亚人。要不要我帮你找个英国管家?”
说话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此刻他正舒服地斜躺在一张沙发椅上闭目养神。这张沙发椅可能是这个房间里最值钱的家具,带着优雅弧度的木刻扶手细致华美,椅背上紧紧包裹的丝缎面似乎是一幅手工刺绣的18世纪狩猎图,不知道曾是欧洲哪个王室的所有物。
“谢了,我严重怀疑你的品位。”D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睛重新落回到手里的书上。那本书看上去像是一本讲述象征主义的美术史,摊开的那一页上面正是法国画家古斯塔夫·摩罗的《圣塞巴斯蒂安》。
“让我们来打个赌吧。”他突然对壁炉前的人说,“如果你输了就要留下来。”
“要是你输了呢?”壁炉前的那个青年已经添好了柴,烧得正旺的火苗腾地一下子蹿上去,映红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D做了个手势,耸了耸肩,“你随便挑。”
壁炉青年转过头,四下看了一周,然后用手指着沙发问:“他也算吗?”
D笑了:“当然。”
沙发上的黑衣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可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他嘟囔着翻身坐了起来。
D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已经和我的沙发合体了呢。”
“我无聊嘛!”黑衣青年耸了耸肩,“我哥哥走了之后,连个吵架拌嘴的人都没有了。”
“他会回来的。”壁炉青年突然接口,“他肯定会的。”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黑衣青年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天鹅!”
“不如我们就用这个来打赌好了。”D加入了对话,“如果他回来,你赢。如果他不会来,我赢。”
他放下那本书,随手拉开壁炉前的抽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古旧小玩意儿和积了几个世纪的灰尘里面扒拉了一会儿,然后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摸出来一个毫不起眼的铸铁硬币。
“这个是我当年打了胜仗之后铸造的。”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块明显被老鼠咬过的绒布,上面用脱丝的金线断断续续地绣着一个像是鹰又像是龙的徽记,把硬币两面擦拭干净。然后他弓起手指一弹,硬币准确地飞入壁炉青年的手心。
“时间过去太久,这个现在早就已经绝迹了。很值钱的。连上面的博物馆里都没有。”他用一只手指指了指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我就拿它付你第一年的薪水怎么样?”
“他会回来的。”壁炉青年伸手攥住那枚硬币,重复了一遍。
“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再把它还给我就行了。”D看着对方,微微一笑,“布朗城堡的新总管,从现在开始,让我们叫你塞巴斯蒂安好不好?我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