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地良心。
明棠想。
她什么时候欺负沈丛宴了？
这事明修远之前肯定和妻子商议过，话刚说完，薛岚立刻接话。
“今晚就住家里，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早点说，客房都没打扫。”
薛岚口吻亲热，俨然将沈丛宴当成自家人。
明棠唇角上扬，余光瞥见陈峥青白相间的一张脸，笑意愈深。
她记仇得很，巴不得看陈峥吃瘪。
“打扫客房干什么？”
明棠笑着，亲昵搂住沈丛宴手臂，女孩仰脸笑。
“他住我那里就好。”
小情侣情态尽显。
陈峥咬牙切齿，后槽牙差点咬碎。
顾及到长辈在场，陈峥强颜欢笑，道别先走。
薛岚颔首，说一句“路上小心”，再无其他。
明家老宅被远远抛在身后，浓重黑夜隐没自己身影。
陈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一张铁青面孔沉于夜色中。
薛岚对自己和沈丛宴，明显是区别对待。
以前自己和明棠有婚约，陈峥明里暗里提醒薛岚好几回，想早日和明棠定下关系。
那时薛岚总拿明棠年龄小搪塞自己，如今换了沈丛宴……
怒火中烧，陈峥走得极快，连身后有人唤自己都未知。
“陈、陈先生！”
关思意追着陈峥出门，眼看快要追不上，急急喊了一声。
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对上陈峥冷峻肃穆的一双眼，关思意霎时收声，脸上的羞赧尽数褪去，只剩下惧怕。
“你、我……”
“抱歉，吓到你了吧。”
换上温和面孔，陈峥又和之前的温柔绅士无异。
“我刚刚心情不太好。”陈峥唇角苦涩，“可能是我之前说错话，明棠一直对我有意见。”
酒店那段视频关思意迟早会看见，还不如自己先抖落出来。
陈峥强颜欢笑：“明棠以前很喜欢我，总跟在我身后跑。她一个女孩子，我不好拒绝，也怕圈里的人说闲话。所以我一直对外说，是我追的明棠。”
陈峥忧愁：“可能是这次的事对她打击太大，所以她才看不惯我。”
刚搬来明家，关思意对很多事都不了解，瞬间同情溢满胸腔。
“你别放在心上。”
关思意结结巴巴，努力安慰人，“你之前说的天文馆，我觉得就挺好的。”
……
逞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沈丛宴陪着明修远先去书房，明棠自己回卧室。
不同于上回在医院的僵滞窘迫，明修远和沈丛宴相谈甚欢。
明棠狐疑跟在身后，疑虑渐生。
“我爸和……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你不知道？”
薛岚稍显诧异，“你不知道？之前小沈来过，和你爸爸谈了一上午。”
眼瞅前方两人没注意到自己，薛岚侧身，附在明棠耳边低语。
“你爸爸书房那套乾隆御制西湖十景集锦墨，就是小沈送来的。”
明修远沉迷书法多年，一直有收藏墨宝的喜好。
沈丛宴送的集锦墨，是明修远苦寻已久的。
投其所好，正中明修远的下怀。
明棠撇撇嘴，颇有几分无理取闹。
她脸色淡淡，长“哦”一声：“我就值一方墨啊。”
“你这孩子！”薛岚睨了明棠一眼，“不知好歹，人不是你领回家的？要不是见你真喜欢……”
薛岚絮叨一番。
明棠笑着抿唇，直呼“我错啦”。
卧室和她先前离开时一样，明棠不喜欢他人翻动自己的私人物品，柳姨只每天负责打扫。
和母亲道别，明棠笑着推门进屋，刹那间，双足顿在原地。
橙黄灯影透过玻璃灯罩，凌乱掉落一地。
沈丛宴坐在墨绿沙发上，目光淡淡，姿势慵懒随意。银边眼镜框泛出在光下泛出银光。
听见动静，沈丛宴巡声抬头，视线和明棠对上。
大脑如乱麻，各种想法交织在一处，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下移，落至沈丛宴桌上的电脑，明棠还以为对方是在工作。
“书房在二楼，你如果……”
余光瞥见亮着的电脑屏幕，明棠忽然收声，只觉得屏幕上的地址略有几分眼熟。
“南园路147号天文馆……天文馆？”明棠狐疑，“你想去天文馆，怎么还写了流程？”
“嗯，约会流程。”
“约会啊，你居然……约会，什么约会？”
声音戛然而止。
扬高的声音渐渐演变成明棠圆睁的一双眼，女孩满脸愕然。
沈丛宴抬眸，目光在明棠身上停留两秒，意有所指。
明棠后知后觉：“不会是……和我吧？”
沈丛宴：“我以为你约会都会去天文馆。”
“我什么时候……”明棠皱眉，“你说陈峥那次？那根本不是约会，我本来是和宋颂一起去的，结果在天文馆碰上他……”
不知不觉，明棠已经将那天的细节抖落干净。
沈丛宴不动声色：“还有呢？”
明棠：“没了吧，在歌剧院那次是我演出，我爸妈也在，他自己买了票进去的。”
观众身份，明棠总不好赶人走。
刚写好的约会流程尽数作废，沈丛宴眼都不眨，删除键按到底，删除文档。
笔电翻转，屏幕朝向明棠：“那你想去哪里？”
“这算是……约会吗？”明棠双眉稍拢，颇有几分无语。
“怎么还有人约会让人自己写流程啊。”
明棠侧身，猝不及防撞上沈丛宴的视线。
不过咫尺之距，气息交接，隐约还能闻到沈丛宴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心跳漏掉半拍，明棠屏气，眼珠暂时忘了转动，只一瞬不瞬盯着相距不过半寸的沈丛宴。
“你……”
余音未落，门口忽的传来两记敲门声。
薛岚端着伯爵红茶：“棠棠，妈妈给你泡了……”
卧室房门只是虚掩，自屋内溜走的光影轻盈在走廊上铺陈。
明棠一惊，脚下趔趄，左脚绊住右脚，猝不及防摔进沈丛宴怀里。
刚开门的薛岚：“……”
屋里的两人：“……”
红茶自然没有再送的必要，薛岚眼疾手快拉上门，笑声从门外传来。
“这孩子，也不知道锁门。”
明棠语塞，解释的话还未出口，母亲已然将门关上。
明棠：“不是，我……”
匆忙起身，无奈手忙脚乱，又一次，明棠绊倒了自己。
二次摔跤。
房门再度敲响，薛岚这回留了个心眼，只隔着门传话。
“小沈，你明叔叔刚找你来着，说想和你谈点事。”
长辈找，沈丛宴自然没再继续耽搁。
僵滞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明棠长松口气，暗赞一句明修远高明。
只是沈丛宴不在，积攒在明棠心间的紧张不安却还是半点未减。
下意识的，上网寻求广大网友的帮助。
手指在搜索栏中快速编辑。
【男朋友第一次来家里留宿……】
……男朋友。
协议结婚，她和沈丛宴应该不算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吧？
咬唇思忖片刻，明棠还是将这三个字删去，重新输入。
【男生第一次来家里留宿需要准备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
越往下翻，明棠一张小脸红得愈发彻底。
躺着玩手机。
不小心手滑，金属物“啪”一声掉乱，险些砸伤鼻梁。
周遭温度上升，深怕沈丛宴去而复返发现，明棠不敢再继续，正襟危坐等人。
十分钟过去，沈丛宴没有回来。
二十分钟过去，沈丛宴还是没有回来。
明棠皱眉，轻手轻脚出门，左右张望。
走廊空荡无人，空气中光影浮动。
明棠半倚门边，颇觉诧异。
往常这个点，明修远已经入睡，怎么会……
满心的疑虑在对面房门打开瞬间悄声瓦解。
明棠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本该是空客房的房间，此时灯火通明。
沈丛宴着一件深色睡袍，松松垮垮，颀长身影刻在木地板上。
“你……”
明棠愕然，没做他想，脱口而出，“你怎么住在客房？”
“不然？”
似乎是被明棠的反应逗笑，沈丛宴勾唇，光影在他眉眼间晕开，浅浅的一层。
“你以为我会住哪？”
“你你你，我我我……我怎么会知道？”
明明平时能言善辩，然而每每到了沈丛宴面前，明棠的语言系统总会自动失灵。
支吾片刻，终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明棠红着脸：“我、我先走了！”
匆忙仓促转身，无奈尚未离开半步，明棠刚转身，忽的，手腕被人攥住。
灼热的触感从手腕一点点蔓延，似有燎原之势。
怔忪转身，明棠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退散干净。
她强撑着佯装淡定：“还……有事吗？”
“棠棠。”沈丛宴低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
大脑罢工，空白一片。
明棠双眉稍皱，唯一能想起的，竟然是前不久在网上搜索到的答案。
比如晚安吻，再比如……
耳尖逐渐滚烫。
明棠喃喃张了张唇，眼睛睫毛颤若羽翼。
蓦地，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声笑。
很轻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明棠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红唇抿了又抿。
眼睁睁看着沈丛宴俯身，凑近。
淡淡的檀香味在鼻尖弥漫。
四目相对，周遭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心跳声。
“下个月演出的入场券，你好像没给我。”
倏然，沉寂的气氛被打破。
旖旎的气息不再停留。
明棠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双目圆睁。半晌方讷讷饿：“你刚刚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然呢？”
沈丛宴站直身，视线自上往下，眼底揶揄满满。
“你以为我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