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思意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薛岚担忧凑上前，仔细端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妈妈让……”
“没、没有。”
几乎是落荒而逃。
关思意不敢和薛岚对视，更不敢多看窗外的明棠一眼。
自卑感从脚底直窜头顶，再华丽的衣裳也给予不了她半分自信。亦或者，身上的华服好似一个讽刺的信号，在嘲笑她没有自知之明。
害怕母亲看出自己的端倪，也害怕和明棠面对面。
在明棠面前，她好像一个小丑。
关思意急急找了个借口，往厨房跑去。
和客厅的安静不同，厨房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声四起，坐落于每一个角落。
是关思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紊乱的心跳稍稍恢复正常。
很小的时候，父母忙于面馆的工作，家里又没人照顾小孩，所以就将关思意接到面馆。
客人来时，都会逗弄几声，再夸一句孩子懂事，不哭不闹，不给家里添麻烦。
小小的面馆是当时关思意的全世界。那时家里不算宽裕，关父关母却从未短过她半分。
学校同学有的手机电脑，关思意自己还没开口，关父立刻就买了同款送到她眼前。
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这是关父关母常挂在嘴边的话。
再后来，家里面馆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父母买了新房。两口子起早贪黑，总觉得愧歉关思意，所以对关思意向来有求必应。
思及以前的爸妈，关思意脸上的惨白终于消退，唇角难得往上扬。
厨房烟火气依旧，柳妈站在中间，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和牛送来了吗？”
明家饮食讲究，晚餐吃的和牛，都是日本空运过来的。
主厨赶忙回应：“送来了送来了，我亲自盯着的。”
一脸的褶子笑得皱在一处，主厨笑呵呵，为柳姨展示今晚的菜品。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这和牛是大小姐喜欢的，还有英国那送过来的鱼子酱……”
话说一半，忽然被柳姨打断。
对方双眉稍皱：“等等……什么味？”
顺着气味朝前走去。
白色的锅炉汩汩冒着热气，砂锅上炖着的，是羊肉。
锅盖掀开，独属于羊肉的腥味扑鼻而来。
柳姨忙不迭放下锅盖，阻止了气味的进一步蔓延。
“怎么回事，厨房什么时候进的羊肉？你不知道大小姐最讨厌羊腥味的吗？”
柳姨在明家说话向来有份量，主厨一惊，满头的大汗，匆忙为自己开脱。
“这是二小姐要的，可不是我擅自主张……”
突如其来，在他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关思意猛地一愣。
更没想到主厨眼尖，一眼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自己。
兴许是急于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主厨戴着白色围裙，举着锅铲朝关思意跑。
“二小姐，这羊肉是你……”
“是我点的。”关思意补充。
主厨松口气。
柳姨怔了一怔，她在明家工作几十年，对所有人的喜好都了如指掌，除了刚认回来的关思意。
讪讪弯唇，柳姨轻声道：“没事没事，我……”
关思意：“羊肉明天再吃吧，我今天喉咙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吃。”
关思意善解人意，一句话简单解除了主厨的顾虑。
不上羊肉怕得罪关思意，上了又怕明棠不喜。
关思意离开厨房后，隐约还听见主厨松口气。
“还好二小姐人好。”
柳姨睨他一眼：“大小姐不好？”
主厨一碗水端平：“都好都好，不过二小姐的忌口可没大小姐多。”
柳姨笑着附和：“那可不，我就没见过有谁比家里这位小祖宗还挑食的。”
柳姨回忆：“葱花不吃香菜不吃，香菇一点也不碰，嫌味道恶心，还有牛奶……可能也就婴幼儿时期，大小姐喝过牛奶，长大后就一点也不肯尝试了，说是有怪味，酸奶她倒是喝的。”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不免聊到关思意：“二小姐……我之前问过，她倒是没什么特别忌口。”
主厨嗳一声：“那能一样吗？”
说来说去，无非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关思意没再继续往下听，低着头跑上楼。
无意回头，恰好瞥见薛岚站在院外，和明棠相谈甚欢。
明棠挽着薛岚胳膊，笑得开怀。
大概是薛岚提到了自己，女孩忽的抬头，往屋里望了过来。
视线相撞。
关思意猛地一僵，急急转过身。
脚底打滑，险些从楼梯上滚落。幸而有人及时出手，拉了他一把。
“小心。”
温润醇厚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正是刚从明修远书房出来的陈峥。
他这趟过来，主要是为了上次在酒店的事。
两家的婚约是明爷爷那一辈定下的，明修远这人古板顽固，一直记在心上，即使明棠不喜欢陈峥。
看见陈峥在酒店的视频，明修远先是失望。陈峥道歉后，明修远又心软，总觉得他是故人之子，能帮则帮。
轻轻松松取得明修远信任后，陈峥面色愉悦走下楼。
“思意。”
语气熟稔，好像他们自幼认识。
在关思意眼中，陈峥一直都是绅士礼貌的。
她讷讷应了一声，强撑着往上扬扬唇角：“陈、陈先生。”
“叫我陈峥就好了。”
陈峥回以一笑，目光在关思意身上打量一圈，“你做头发了？”
本来以为无人在意的事实，没想到会被陈峥看出。
关思意面上稍红，手指无意识拢住几缕长发，她脸色娇羞。
“妈……妈妈带我去的。”鼓足勇气，关思意方抛出心中的疑问，“好看吗？”
好不容易认回亲生女儿，薛岚急于和关思意培养关系，带着关思意在南城逛了几天。
做头发、做衣服……以前关思意未曾体验过的，短短一周都体验了一遍。
像是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好看。”陈峥随口，“你身上的裙子也好看，薛姨买的吗？”
“嗯。”
一下午的忧心忡忡在此刻终于找到宣泄口，关思意低头看自己裙角：“我本来还担心不适合。”
“怎么会？”陈峥一秒反驳，“薛姨挑的肯定错不了，明棠也有一条差不多的。”
满心的雀跃在此时消失殆尽，在明棠面前，关思意总是自卑的，她轻声呢喃：“她穿肯定比我好看。”
难得，陈峥没有立刻回答，面露迟疑。
关思意一颗心直往下坠。
想……果然如此。
陈峥轻轻叹口气：“要是没有那场意外，你也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
关思意面色一变。
陈峥收声：“抱歉，我……”
“没关系。”关思意垂眸，苦笑，“你说的本来就是现实。”
……
算是沈丛宴第一次来家中，也是明棠和关思意两人首次见面。薛岚重视非常，忙前忙后。
长辈在场，陈峥又是惯会做戏的，自然只捡好听的话说，没有和之前在酒店那般趾高气扬。
餐前餐后，都尽力照顾关思意。
“这周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天文馆。”
陈峥笑着瞥一眼对面的明棠，“明棠以前也去过，明棠，你记得吗，上次我们还去了歌剧院……。”
这话足够恶心，明棠想都没想：“不记得。”
陈峥不依不挠：“你和沈先生没去过吗，我记得你……”
“抱歉，我记忆力不太好。”
明棠笑着打断人，“只记得重要的人和事。”
言外之意，陈峥是不重要的人。
明晃晃的打脸，陈峥和自取其辱无异。
毕竟是客人，薛岚再不喜欢，多年的修养，还是出来打圆场。
三言两语将话题挑开。
陈峥面色一点点恢复如常，只是望向明棠的时候，眼底藏不住的怨恨和愤怒。
明棠不以为然，回望而去。
僵持数秒，耳边倏然落下一道醇厚声响。
“棠棠。”
似乎还是没能习惯沈丛宴这般唤自己，怔愣两秒，明棠堪堪回神。
“怎、怎么了？”
“换个位置。”
明棠不解其意，依言照做，莫名觉得沈丛宴今晚有点奇怪。
好像没怎么开过口。
沈丛宴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明棠没多想。
她在家向来随意，抬眼望去，对面的关思意正襟危坐，小身子坐得板正。
除了最开始的自我介绍，明棠几乎没听过对方掺合过半个字。
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关思意只是低着头，时不时垂眸望手机。
屏幕解锁，手指在几个常用app之间来回切换。
点进、退出。
点进、退出。
坐立难安，只在薛岚提起自己名字时，会抬头回复一个浅浅笑容。
目光中窘迫尽显。
她听不懂明修远的高谈阔论，也不敢随意离开，深怕落一句不是。
更不可能和明棠一样自在。
在家里住了几天，关思意差不多知晓明修远的性子，为人严厉，说话做事都在板着脸。
思及此，关思意又挺了挺腰杆。大脑在打盹，却还强撑着听明修远的天书。
明棠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在家随心所欲惯了，身后还有明老夫人撑腰。
不多时，明棠借口起身告辞。
明修远果然不满：“这是你家，你还想去哪？何况都这么晚了，你还想让柳叔……”
“丛宴送我回去就好了。”
做戏做全套，明棠亲昵挽住沈丛宴胳膊，“反正我们晚上本来就……”
“成何体统！”明修远忽的冷声。
陈峥弯唇，幸灾乐祸等着明棠挨骂，出声拱火。
“明叔，明棠她性子就是这样，您别气坏了身子。”
“这和性子没关系。”明修远皱眉。
陈峥唇角扬得更高。
下一刻，却听明修远道。
“要真是想好了就早点定下来，没名没分让小沈跟着你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欺负人。”
明棠：？？？
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