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的日记,12月24日,星期四
今天是平安夜。我以前经常和朋友在这一天出去压马路,去酒吧和咖啡店闲坐,然后半夜饿了就跑去KFC要个全家桶然后一直坐到天亮。我记得家门口的广场上有一棵很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亮闪闪的小灯。所有的大商场都在打折,街上到处都是情侣。
但这不是圣诞节,真正的圣诞节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在我的印象里,圣诞节应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是一个和平而安静的日子,全家人围坐在热烘烘的炉火边,吃火鸡、圣诞布丁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在午夜的时候交换圣饼,唱圣歌,互祝圣诞快乐。
而在我十八年的生命里,我就从未见过一个像样的圣诞节。
显然,今年也是如此。不过将要去布朗城堡见薇拉这个事实已经让我太高兴了,过不过圣诞节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生日都没人给我过,基督耶稣的生日也就让他自己去过吧。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感到了那个视线。但是掀开窗帘之后,窗外仍然一个人都没有。我躺在枕头上瞪视着黑暗的天花板,听着身边戴比均匀地呼吸,想着她就要回伦敦了,我所有的朋友都要走了,明天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独自去中世纪的城堡见一个已经失去联系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薇拉的电话我一直打不通。也许这只是一个团套而已,我看着那条短信恐惧地想,也许这并不是薇拉本人发过来的,也许她根本就不在那里。可我在罗马尼亚谁都不认识,骗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陌生人也不会知道那个城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十四世纪,匈牙利国王在地势险要的布朗山区修建了一座城堡,最初它只是一座抵抗土耳其人的防御工事。直到那个人住了进去,把布朗城堡和整个罗马尼亚变成了歌特和吸血鬼迷们的圣地。
他出生在1431年,他的父亲是神圣罗马帝国“龙骑士团”的一员,一生为基督而战。当地人称他父亲“德库”,意为“龙”,称他“德库拉”,意为“龙之子”。他本是罗马尼亚的王子,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十岁的时候他和弟弟在君士坦丁堡被当做人质关押了六年。后来罗马尼亚叛乱,他的父亲和哥哥被杀,那一年他只有十七岁,率军打回故乡,一举夺回王位。他是英雄也是战神,一生都在和入侵罗马尼亚的奥托曼帝国作战。
我又做梦了。但我为什么要说又呢?我觉得自己睡得很好,可是戴比每天早上都说我做了噩梦。很诡异。而且自从我来到罗马尼亚,我总能感觉到一个视线,就好像有人一直在监视着我。我总认为那是我自己的错觉,但如果那不是错觉呢?如果真的有人一直在看着我呢?如果我确实每天夜里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独自奔跑在一片错综复杂的石墙之间,冰冷、阴暗、恐惧,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我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我看到了D。他穿着万圣节那套吸血鬼伯爵的衣服,当我跌倒在他怀中,他张开黑色的斗篷抱住了我。我以为我会感觉到温暖,但是没有,他怀抱的冰冷就好像一把长剑,一直贯穿了我的心脏。我抬起头,看到他口中尖利的獠牙,一个迷人的微笑在他苍白的脸上展开,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咬上了我的脖子。
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戴比关切的眼神。
“你……”她还没开口,我就打断了她。
“只是个梦而已。早安。”我耸了耸肩,下床走去洗漱。
“奥黛尔……”戴比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我想,嗯,不如你今天和我们一起回伦敦吧。”她犹豫地说。我的手放在门把上,转过头。“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你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尼克又摔断了腿。”
“我没做什么噩梦。”我立刻就打断了她,“滑雪一向就很危险。”
“尼克从五岁起就开始滑雪了,他从来没有受过伤。”戴比焦急地说,“真的,奥黛尔,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我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对她说,“我向你保证,今天看完我朋友之后,我明天就坐早班飞机回伦敦,你就安心等着我一起去牛津街圣诞大采购吧。”
直到后来他们订的车来了,戴比还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安慰了她很久,看他们终于上了车子挥手说再见,我转过头,迫不及待地对马林说,“我们也出发吧。”
一路上马林都很沉默。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尼克的悲剧,或者是堂弟威廉离开了他,预计的圣诞计划也破灭了,他没有继续哼他的罗马尼亚民歌,而且也一直没有说话。
下车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停车场,我仰头,看到不远处城堡灰色的外墙和砖红色的尖顶。那么熟悉的四方形角楼,我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不只是电影电视,它似乎也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那边就是入口,我不能再开了。”马林打断了我的思路。
“太谢谢你了,”我把书包甩过肩头,爬出车门的时候对他说,“也帮我谢谢苏菲奶奶。”
他耸了耸肩,“你真的不需要我在这里等你?”
“真的不要,”我摇摇头,“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何况之后我可以打辆车回去,路程又不远。”
他点了点头。跨进车门的时候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冲我挥了挥手,然后慢慢倒车开上公路,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其实我有一种冲动叫他回来,希望他可以在这里陪我。身边吉普赛人看我的眼光让我害怕,而且我和这里也太格格不入了。我不会讲罗马尼亚语,我也不认识路。但是我的鞋底牢牢抓住地面,好像已经生了根,我抿起嘴唇,手里紧紧抓着我的包,就好像它是一把剑。
终于,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站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土地上,站在布朗城堡的入口处。
一个人,不知所措。
“平安夜,我在布朗城堡等你。”薇拉说。
“奥黛尔,我很想念你。”D说。
我抬起头,再一次看着面前的布朗城堡。那么近,那些灰色的墙壁仿佛触手可及。我把书包甩过肩膀,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