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弥漫,魔氛滔天。
一只长有四爪,额生三眼,周身翎羽都散发着锐利金芒的巨鸟振翅怒鸣。
可是它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正如赤炎与魔焰的交锋,无论如何浩大,都被贪婪的黑色魔气吞噬殆尽,黑雾边缘处甚至波澜不惊,火德星君就似陷入了魔域之中。
真真荒谬又可怖,身在天界,何来魔域。
火德星君怎么都想不通,虽然二重天的灵气没有上面几重天浓郁,但也还是天界,魔焰就似一点萤火落入深湖,结果却在水里越烧越旺,这不邪了门吗?
魔气还侵染了他的仆从,把大群火鸦变成了戾气滔天的魔傀,不知疲累地向他发起攻击,反复消耗着火德星君的法力。
战场越铺越大。
山峦崩碎消失,空间坍塌扭曲。
火德星君死死地盯着那个被魔焰缠绕的人影。
在火德星君的法相真身对比下,人影是极其渺小的,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操纵魔火祸乱天庭的本事,跟上古魔神更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这让火德星君忍不住怀疑,这座山脉是不是预先被布了魔阵,其实是一个陷阱,而他一心想要抓住天庭要犯,没想到剑灵与盗窃神火的贼子是故意相斗,为的就是把他引来此地。
可恶。
魔孽如此狡猾,只怕今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念及此处,火德星君心头不由得多了三分惊惧。
他已经够小心了,从意识到魔孽的那一刻就准备突围逃走,可愣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半点机会。
如今在这里的,可是火德星君的一半元神。
这要是没了,火德星君的实力会瞬间跌落到天庭星君末流,没个几百年都恢复不了——三界危机就在眼前,重伤不愈还想活过这轮大劫?
火德星君心焦若焚,猛然抖落一根最长的赤色尾羽。浑身翎羽也急速燃烧起来,整只巨鸦都变成了一团夺目刺眼的火球。
火球的颜色也从赤红逐渐变淡,最后几近于白。
宛如一轮新日。
冲破暗夜,撕裂空间。
“……本命神通!”
墨阳剑仙脸色骤变,袍袖一展,气流卷起附近的火鸦童子,飞快后退。
周天伸手,接住黑雾里坠下的大量魔鸦。
之前的还只是秃毛,后面的那些连乌鸦形态都无法维持,直接变成了火灵石。
灵石也不是完整的,有的残破,有的还在半空中就变成了粉末。
“小心!”
墨阳发力去拽周天。
还没等他碰触到剑灵,锋锐的剑气就割裂了他的衣袍,奇异地没有伤及筋骨肌肤,只是外衣内袍都变成了破布。
白虹一现,周天神剑恢复剑形,直奔那轮新日而去。
黑雾魔焰正似潮水般消退。
眼看灵气就要重新占据上风,周天不顾魔气未尽,疯
狂地跟火德星君抢夺起灵气来。
墨阳反手一推,把周天扔给他的那群秃鸦“塞”进了火鸦童子的怀里,同时丢下一句叮嘱:快走,能跑多远就多远。?”
火鸦童子眼泪汪汪。
不等它们回过神,就感到耳边一阵疾风,墨阳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它们面前。
朱雀展翼,声震九霄。
那轮新日越升越高,灼热的温度连它们这些火鸦都吃不消了,羽毛纷纷自燃,而且它们无法控制火焰。
火鸦童子惊慌失措地往外飞。
它们回头的时候,依稀看到了朱雀化作一柄巨剑斩向新日。
“轰!”
一个恍惚,就是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火鸦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往上飞还是往下坠落,只能徒劳地抓着丑秃还没脑子的同类,奋力挣扎着。
狂暴的气流就像利刃,刺骨剐肉,很快又变成重锤,狠狠击打着身躯。
火鸦童子的翅膀纷纷折断,羽毛被卷了个精光,浑身鲜血淋漓,还有火焰不停地在血肉上燃烧着。
半空中的残枝断木,也纷纷自燃,一瞬化为飞灰。
可怖的肆虐范围还在不停扩大,早就越过了之前山脉崩塌的战场,追上了窜逃的飞禽走兽,它们身上的皮毛也开始变得焦黑,地面滚烫,石头开始融化。
如果是凡界生灵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拖着身体继续逃命,飙升的高温点燃了所有东西。
火焰不仅会从脚下冒出来,还会从鳞爪与骨缝间燃起——哪儿有灵气,它就蔓延到何处。
四野惨嚎。
没有生灵能分清谁在惨叫,是自己,还是其他沦入绝境的倒霉蛋。
即使火鸦童子是火灵石化身,也只能被迫坠下。
“化日。”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火鸦童子脑袋里尖叫着。
火德星君的本命神通,化日。
这是太阳真火,是火德星君于太阳星上历经千万年修炼,淬取出的真火,收在元神之中。
上古荒兽凶神不计其数,若无这份神通,神鸦一族根本活不到今天。
而今火德星君又掌对应的天道之力,神通更甚。
一个身陷绝境,想要拼命的天庭星君,拿出的底牌就是如此可怖。
火鸦童子还在挣扎着扑打翅膀,可是它们已经飞不起来了。
不断有浑身着火的飞禽走兽哀嚎着倒下,泥土砂石变成了一条条火河,遍布四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强烈的日光,太阳真火之威也陡然下降。
“……”
火鸦童子狼狈地抱着秃黑鸦在岩浆火河里扑腾。
它们抬起头,赫然看见挡在自己前方的——更像是平地冒出了一座山,人形的高峰——巨大阴影,周身流动着金黑的纹路。
有光之地,万物焚尽。
只有阴影处能得一息苟存。
一时间所有还
能喘气的生灵,都拼命地往这里挪。
那巨山高峰一般的身影,也确实把新日挡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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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位仙神的法相?”九尾狐变成了秃毛狐,它尖着嗓子嚷嚷。
其他飞禽走兽也认定是一位天神,怜悯它们,现身阻挡。
只有火鸦童子从那巨人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岳……嘎!”
火鸦们急忙吞下嘴边的话。
巨人不声不响,双手抬起,活像是一巴掌抡圆了,对着什么东西猛然砸下。
“——”
恐怖的爆裂声夺去了所有生灵的听觉。
只是这会儿,耳朵流血这样的小伤,不被众生灵所察。
“怎么回事?”
它们慌乱地随着震动开裂的地面连滚带爬,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战场中心更是烟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空气里灼热的高温已经一扫而空。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天界生灵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好奇都没有,唯恐把小命丢下。
只有火鸦童子揣着满心的骇异,跑跑停停,满心纠结。
***
赤日焦土,河水干涸。
没有血肉的干枯尸骸,遍地哀嚎的人间鬼域。
……
一段段记忆仿佛跟岳棠眼前景象重合。
更有无尽魔焰,激起了道心深处的空隙与执念。
灵气与魔气反复拉扯四肢百骸的疼痛逐渐退去,直面太阳真火的血肉灼烧感也变得模糊,岳棠听到了很多声音。
被他遗忘的声音,封存在他记忆深处的哭声。
垂死的凡人祈求仙神,诅咒老天。
活人撕咬尸体,厉鬼撕吃活人,东明府的每一处土地上都徘徊着怨魂,横躺着枯骨。
疲倦的阴司城隍伸出手,淡淡的功德金光落在枯井底的孩童身上。
……
岳棠想起来了。
他是谁,他的道,他的执念。
岳棠下意识地望向神魂深处。
……
冷月高悬,那个白袍血纹容貌昳丽的魔,轻抚横于膝上的剑。
“巫锦城。”岳棠脱口而出。
他想起来了,他在何时遇到了魔魂碎片的主人。
他想起飞鹤传书,想起邀月对饮。
还想起了楚州。
……
人间接黄泉,山林皆化鬼域。
散发着金光的城隍真身手托法器,麾下阴司鬼军不计其数,有魔手持戾剑,立于无边血池之前,身后是遮天蔽日的凶神魂魄。
一剑斩断城隍法身右臂,鬼域随之破裂。
正是这一剑之威,给了楚州修士信心,纵然他们心中仍存有躲避退怯之意,在危难临头之际,还是决定效仿青松派,投入南疆联盟。
瀚海剑楼、青松派……
王道长、长德公、周宗主、郁岧嶢……
一个个身影出现在岳棠眼前,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面容,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
岳棠猛然睁开眼。
他想起自己走到众人之前,坦然落座。
想起了神光镜预言,想起归墟幻境参悟天道所得的一抹玄奥景象。
那日道魔双修,推演天道而得的感悟随着记忆的恢复,复又重临。
与朱雀神火一起苦苦阻挡着新日的周天剑灵骇然回头。
同时察觉到异样的还有墨阳剑仙。
“这是——”
天道的气息?
一个没有面目,高如山峰的巨人缓缓站起。
魔焰为骨,灵气化为经脉,它们不止没有互相排斥,反而融为一体。
更有生生不息之力汇为江流,每次起伏,就使巨人的气息强悍一分。
天神?魔神?
哪儿来的法相?
墨阳剑仙惊疑不定地握着朱雀灵剑,他也被太阳真火烧得面目全非。
周天神剑的光华暗了大半,剑尖不住颤抖,是脱力的前兆。
周宗主,墨阳前辈,这一阵且让于我与巫道友罢。?”
巨人缓步上前,完全不惧太阳真火,他的身躯就像幽暗无光的混沌。
岳棠望向那轮刺目灼热的新日,无悲无喜,耳边回荡着昔年东明府灾民的哭嚎诅咒。
“苍天无眼!时日曷丧!”
“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
巨人抡起手臂,一拳把焚尽万物的太阳砸进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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