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有执念。
修道者也不是无欲无求。
哪怕是传说中最走极端的无情道,七情六欲都没了,可是“成仙”这份执念依然在。
很难说执念这东西是好是坏,有时它是道心的弱点,让修士走火入魔,有时它又会变成黏合道心的关键,让修士登上仙途。
据说在遥远的西境三州,那里的修炼者认为执念不能克服,只能放下。
放下得越多,就越能挣脱尘世的枷锁。
但大部分修士对这种说辞嗤之以鼻。
人生于世,就是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无休无止的纷争。
——有的得不到,有的留不在,有的想不通。
执念就生于其中,放下一个,还有无数个等着呢。
挨个放下,忙得过来吗?
再说,一心执着于把这些全都放下,超脱尘世,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执念。
修士这辈子是不可能摒弃执念的,也无法杜绝执念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遭遇幻术,被执念所困,这是小麻烦;境界突破,心魔趁虚而入,这是大问题。
所有劫数里,飞升雷劫更可怕,能成功渡劫的修士,往往十中无一。很多修士不是无法抵御天雷,而是心魔作祟执念入脑,丧失神智,最后陨落在天雷之下。
周天神剑没有看破执念,更没有放下。
它以天雷神火淬炼己身,一往无回之势,直奔天界,不管是谁拦在它面前,都得挨它一剑。执念就是它的筋骨,它的力量,它咆哮的神魂,天雷它敢撞,火德星君它也照劈不误。
剑的本能,不就是如此?
待看到墨阳剑仙……
火上浇油,说的就是朱雀残灵了。
曾经的主人有了新的剑。
本来这事,周天是有准备的,毕竟剑修不可能一直没有剑。
而且天界局势混乱,三界危机不绝,想要活命哪能懈怠,大意不用剑岂非找死?
周天以为自己会心平气和,只揍墨阳,不会跟那柄新剑计较的。
但,世事难料。
执念入脑的剑灵瞥见朱雀神火的那一刻,最后一点理智也烧没了。
可恶,这新剑有灵!
不是普通的无知无觉之剑!
再一细看,尽管新剑之灵意识不全,只有本能,可是气息强悍,令周天的剑身一阵战栗。这种毫无缘由的抖,就似山中野兽遇到了更强血统更纯正的猛兽,本能生出的警兆。
这团火,是仙灵?还是神灵?
……反正比它周天这个凡剑生出的剑灵强。
霎时,无名之火腾腾而起,本就脑子昏沉的剑灵差点气到晕厥。
周天想起了修真界那些司空见惯的事:修士用过的法器兵器,在境界突破之后就不合时宜了,有人还会好好收着,将来给予后辈弟子使用,有人手头窘迫,索性卖了融了,好换一件新的。
从来如此。
即使宝物有灵,弃之可惜,只要不趁手了,拖修士后腿了,照样要被束之高阁。
这不就是它周天吗?
都说杨通玄为墨阳道人占了一卦,预言墨阳前路不平,若是携带随身佩剑飞升成仙,必定会剑毁灵灭,唯有将周天剑留在人间,才能得一线生机。
这一分离,就是数千年。
数千年啊,沧海桑田,世间都换了模样。
曾经赫赫有名的宗门没落无踪,而它这个本来应该束之高阁的剑灵也被迫于三千年前、天路断绝,瀚海剑楼一蹶不振之后出来主持大局。
周天跟随墨阳道人的时间还没有一千年呢。
如果不是抛不了这份执念,它早该离开瀚海剑楼,游历四海,有了新的名号,成了修真界一个传奇,而不是背负着流亡的宗门,有意隐藏,除去楚州修真界外无人知晓周天剑的存在。
执念入脑的时候,就会越想越偏。
周天剑灵的怒火被朱雀余灵点燃,再不觉得墨阳当年弃剑有半分不得已,只认定墨阳嫌弃它不配仙人身份,不能帮墨阳应付天界的敌人,说不准还觉得把它留在人间是一种施舍,全了剑修与剑的一场情义。
可是剑修与剑能有什么情义?并肩对敌,斩尽妖氛,踏平世间不平事的情义罢了。
剑可断,人可亡,绝不能退。
这才是剑修与剑的“道”。
当朱雀余灵咆哮着,说它绝不会不战而逃的时候,恰恰戳中了周天剑灵心中痛处。
何止是火上浇油,简直是把陈年旧事都挖出来助燃。
要不是受魔气所激,猛然惊醒,恢复了一点神智,这执念就不是入脑,而是要噬心了。纵然顺利飞升,实力暴涨,只怕最后也免不了陨落。
想到这里,周天剑灵一阵后怕,又一阵难受。
剑灵缓缓抬头,看着前方不知何时也停步却不敢回头的墨阳剑仙背影。
火光之中,那影子不知为何,格外陌生。
陌生得跟周天心中回忆,没有分毫重合之处。
可是剑灵不会认错主人。
……曾经的主人。
周天忽然觉得可笑,自己很可笑,这份执念更可笑。
他沉下脸,一字字说:
“昔年你在人间一剑破天,斩落蔽日神兽,在天界竖了大敌,料想飞升后遇到麻烦,听了占天门杨通玄说辞,就擅自替我拿了主意……你平生从不畏战,不惧死,不怕神通广大的仙神帝君,你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看错,但我呢?莫非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周天遏制了怒意,纵然是质问,也没有任何声嘶力竭的架势。
只有神情与语气里透出了深深的疲倦。
周天平静地问:“你的道很重要,那我的呢?”
墨阳剑仙默默无言,他的肩背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正面对视周天剑灵。
半空中的朱雀余灵茫然不解,它搞不清为什么忽然停战,只感受到了执剑者沉重得无法发出的叹息,这让它格外焦躁。
“唳——”
朱雀不由自主地对着冲天魔焰厉叫。
它感觉到了威胁,不是那种看火鸦不顺眼的斗志,而是本能生出的警惕。
这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它的天敌,是天界的大敌!好像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
魔焰的势头确实被灵气克制。
四面八方涌来的磅礴灵气成了制约魔焰扩张的力量,似乎要把魔摁死在这里,岳棠心中一惊,没等他想出办法,就发现之前冒出的魔焰扭头跑了回来。
一道道黑色火焰形似锁链,重新涌入岳棠周身窍穴。
“灵气?”
岳棠惊愕。
魔焰把“捆住”它们的灵气带了回来。
岳棠经脉百骸被动吸纳着这些灵气,魔焰又气势汹汹地冲出去开疆拓土。
“……”
没多久又灰溜溜地回来找岳棠。
然后再接再励,把“包袱”甩给岳棠,继续征战。
岳棠忙不迭地运转法力,满头大汗地催促魔魂碎片:“你管管这些魔焰。”
“管不住。”魔比岳棠更郁闷。
从魔魂里涌出的魔焰,为什么会更亲近岳棠?他只能勉强控制在外面肆虐的魔焰,那些魔焰要回岳棠身体里,他就管不了。
“那就帮我修炼。”岳棠手忙脚乱。
如果只是灵气硬灌,他还能丢出去,就像他在天河水牢中那般,任凭灵气磅礴,一样透体而出,不受分毫压迫。
可是现在这些沾了魔焰的灵气,竟像被他炼化了一半,比起外界,更愿意待在岳棠体内,可不就乱套了吗?
“修炼……”
魔也头皮发麻,他根本不记得怎么跟岳棠双修,这是可以瞎试的吗?
“你先把灵气捋顺,我再来协助。”魔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不敢下手。
“周天神剑……火德星君……”
岳棠分出心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词。
魔心领神会地接话:“外面的事我来看着,你不用管。”
周天剑灵不知道火德星君埋伏在侧。
周天剑灵虽然没有提到墨阳的名字,可是有他那番话,想要查出墨阳的身份不算难。
墨阳可是曾经出现在神光镜上的名字,又有杀死天神爱宠的“名声”,纵然诈死沉寂了很多年,但这些“痕迹”仍然过于显赫。
造反这事,没成气候之前就不适合大声嚷嚷,能蹲着就不要站出来冒头,凡世史书早就把经验写得一清二楚了。
魔可不会给火德星君放冷箭的机会,更不会让他带着消息回去。
恰好,此处不过是火德星君的一半分魂,灭了吧。
听了这么多,还看到了这惊天魔氛。
——火德星君知道得太多了。
魔感受着心底
暴涨的杀意,不停扩张的魔焰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感。
仿佛在呼吸间就能击破这片空间,把这片山脉沦为没有生机的荒芜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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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不能顺着天道天意毁掉三界。”
魔及时警醒,压住杀意。
只要杀一个,啊不,半个火德星君就够了。
魔焰像一张席卷天地的黑毯,转眼就覆盖了整片山脉,它仿佛是一只没有固定形体的远古魔兽,撕咬割裂吞噬着一切。
所过之处灵气消失,魂魄寂灭。
火鸦群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只是一接触,就化为火灵石,又被魔焰吞得干干净净。
最可怖的是眨眼间,火焰中竟然又生出了一群群浑身魔气的黑色火鸦。
它们的羽翼迅速丰满,圆球般的躯体吹气似的膨胀起来,同时一个个符箓落在它们身上,魔鸦扑打双翼,双眼还未能凝聚出理智光华,人形就已经出现了。
没有头发,脑袋遍布裂纹般的符箓。
没有五官,只有燃烧的魔焰。
身高十丈,背负黑翼,手执一根火焰凝结而成的长鞭。
“轰!”
随着魔鸦巨人们齐齐挥落的一击。
虚空扭曲,火德星君的身影显现出来,他惊怒不止,手里捏着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传信符。
可是那金光在魔焰映照之下格外黯淡,无论火德星君如何催动,都只能原地扑腾,无法突破重围。
最终更是散为一团火星,无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