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镇子种植甜菜、修建公路之前,小镇阿格斯就有一条铁路。铁轨穿过北达科他和明尼苏达两州的边界,一直延伸到明尼阿波利斯市。铁路送来了让小镇繁荣的一切,也带走了让小镇衰落的一切。一九三二年春,一个寒冷的清晨,火车送来了一个定居者和一个过客。两位乘客抵达阿格斯时,嘴唇冻得发紫,双脚没有知觉,跳下车厢时跌倒在地,手掌和膝盖被地面的煤渣蹭破了。
那个男孩十四岁,高个头,肤色苍白,个头骤然窜高,所以有些弓背。他嘴角可爱地上翘,皮肤细腻,像女孩子。他妹妹才十一岁,可个子很矮,相貌平平;显然,她这辈子也不过就这副模样了。她的名字和整个人一样中规中矩。她叫玛丽。女孩利落地脱下外套,站在潮湿的风中。从楼宇间望去,她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地平线,偶尔有人路过。那时的主要农作物还是小麦,地刚刚翻过,表层土还没被风吹走,不像他们的家乡堪萨斯州。实际上,那时北达科他州东部的光景比大多数地方要好得多,所以卡尔·阿代尔和玛丽·阿代尔才坐火车来这里投奔弗里兹。弗里兹是他们母亲的姐姐,住在小镇的最东头,和丈夫一起经营一家肉铺。
阿代尔兄妹把手缩进衣袖,开始步行。尽管坐了一夜货车,已然寒冷入骨,可一旦走动起来,他们便感到暖和了一点。主街是条铺着木板的宽阔土路,遍地灰尘,他们一边沿着主街向东走,一边仔细辨认路边每家店铺护墙板上的店名,连银行那砖砌的窗户上的金色字母也不放过。没有一家肉铺。突然,店铺到了尽头,出现了一排房子,房子经受日晒雨淋已然发灰,或涂料已剥落,门廊上都拴着看门狗。
有几家院里种着小树,其中一棵很小,花枝摇曳,衬着灰暗的背景如同一缕亮光。玛丽看都没看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坚定地继续赶路,而卡尔却停下不走了。那棵小树清新的花香吸引了他。卡尔的脸变得绯红,梦游般张开双臂。姿势长时间不变,腾云驾雾一般飘到小树旁,将脸埋在一树的白色花瓣里。
玛丽转身找卡尔,吓了一跳,发现他竟然落后了一大截,脸一动不动地贴在花上。玛丽喊他,但他好像没听见,只是奇怪地站在树枝间一动不动。院里拴着的狗冲他狂吠,他还是不动。他甚至不知道大门什么时候打开,一个女人匆忙走出来。那女人也冲卡尔喊了几声,但卡尔根本不理她,所以她解开了拴狗的绳子。大狗迫不及待地跳着冲向卡尔。就在那时,不知是为了自我保护,还是要采摘枝上的花朵,卡尔伸手折断了一根树枝。
对这样一棵小树而言,被折断的那根算是一根大树枝,断裂处的伤口足以使其枯死。夏天树叶会落光,树液会流回树根。第二年春天,玛丽出门办事路过时,发现这棵树没开花,想起当时狗扑向卡尔,卡尔伸出树枝乱打,白色的花瓣像雪一般骤然飘落在四肢伸展的恶狗四周。接着卡尔喊:“快跑!”玛丽向东朝弗里兹姨妈家的方向跑去,但卡尔却往回跑,爬进了火车的货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