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旧友难再

  门几乎是被李景珑撞开的, 裘永思、莫(日rì)根与李景珑冲进房内,鸿俊为阿史那琼诊断, 陆许则用湿布为他擦拭(身shēn)体。

  阿史那琼显然遭到了近乎惨无人道的虐待,最终被遗弃在了那个暗无天(日rì)的通道里, 若非陆许临时生出念头, 也许阿史那琼便从此失踪了。他发着高烧,且罹患了严重的败血,鸿俊药石齐下,更搜罗了巴津城内的珍奇药材,以红花、雪莲等灵药调和药方,为他治理。

  “能将他先叫醒么?”李景珑道, “我只问三句话, 问完我与莫(日rì)根去找阿泰, 你们在此处照顾他。”

  “不行。”鸿俊眉头深锁, 摇头道,“他除却受伤,还中了毒。”

  “什么毒?”莫(日rì)根为阿史那琼把脉, 鸿俊“呃”了声, 说:“总之先得将毒清……干净。”

  阿史那琼始终昏迷不醒,(身shēn)上伤痕累累, 最后裘永思道:“大概什么时候能醒?给个期限罢。”

  “最快三天。”鸿俊无奈道, “最晚十天。”

  “伤得没你重。”陆许说, “能活过来, 没有(性xìng)命之危。”

  当初李景珑在面对天魔时, 可是筋脉尽毁,阿史那琼所受的,大多是外伤,只是真元耗损非常厉害。莫(日rì)根观察阿史那琼,说:“怎么好像从前长安狐妖案里,那些被吸干的死者……”

  “这就是真元流失的表现。”鸿俊面无表(情qíng)道,“不要再问了。”

  体内气劲、筋脉、力量等为“元”,元又有(阴yīn)元、阳元之分。

  “为什么会真元流失?”李景珑追问道,“我必须知道,任何细节都不要隐瞒。”

  鸿俊无奈道:“好罢,真元耗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给他喂了一种药。不算毒|药,但(性xìng)子很猛,会让他一直……那个。”

  “(射shè)。”陆许言简意赅地补充了这句。

  李景珑马上明白了,众人马上根据这种药物,敏锐地推断出了其中的某些细节。李景珑当即与裘永思、莫(日rì)根开始拆构细节。

  “他们在巴津遇见了安曼。”李景珑说,“很明显琼与阿泰最初是信任那家伙的。”

  “唔。”莫(日rì)根说,“谈到一半之后发现不对,警惕地发现了。”

  裘永思在房内踱了几步,沉吟道:“跑了一个,抓住一个。”

  “琼刻意留下来(殿diàn)后。”李景珑道,“阿泰应当还是安全的。”

  模糊的轮廓在他们的推断下逐渐清晰——阿史那琼、阿泰与故友安曼在巴津见面,并踏入了安曼的陷阱。危急关头,阿史那琼落入敌手,阿泰成功逃脱。紧接着,阿史那琼遭到安曼的折磨,甚至被喂下(春chūn)|药……

  ……李景珑几乎是笃定阿史那琼与安曼曾有不少纠葛(情qíng)感,看来是武士安曼示(爱ài)未果,遭到阿史那琼拒绝,最终因(爱ài)生恨……当然内(情qíng)绝不似李景珑三言两语所阐述般的简单。

  “他喜欢这俩小子类型的。”莫(日rì)根随口道,“多半那什么安曼已经疯了。”

  阿史那琼始终喜欢的是美少年,对孔武有力、浑(身shēn)散发雄(性xìng)气息的武人素来不大感兴趣。最终安曼背叛了他们,更以“你不是想当上面的么?”为由,喂下他(春chūn)|药,再将他捆在牢狱里,以皮鞭抽得他遍体鳞伤,静静看着他在痛苦与反复(射shè)出精元的战栗中,耗尽阳元,脱力而死……

  (床chuáng)笫之欢确实很美好,精尽人亡就很惨了,李景珑根据这点,大致推断出了那名安曼的(性xìng)格,以及他对琼极其复杂的(情qíng)感。

  “但不管怎么样。”裘永思无奈道,“比起被交给巴格达,石刑而死,用猛烈剂量的(春chūn)|药送他上路,也算……嗯,不痛而亡了。”

  鸿俊与陆许顿时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众人仅凭这一味药,便补完了整个过程。

  “追踪阿泰下落。”李景珑果断道,“谁与我去?鸿俊留下照顾琼,带他与车队启程,咱们怛逻斯见。”

  找到了一个,且大致得知过程,众人稍安心了些,决定让裘永思留下,与鸿俊、陆许照看阿史那琼,李景珑、莫(日rì)根前去追踪。当夜两人便启程出发,翌(日rì),鸿俊等人则带着琼上路。

  咸海一望无际,虽是巨大的陆地湖,却也被称为“海”,鸿俊一行人再度出发,沿着海岸线西行,再折向西南。李景珑虽不在,却有裘永思随队陪同,确保鸿俊与陆许有突发(情qíng)况不至于没人商量。

  进入咸海区域后,河流变得丰富起来,沿途俱是大片大片的泛滥平原,苇草、芦根等植物郁郁葱葱,长在河畔。野牛成群结队徜徉,半点不怕车队。鸿俊正陪着熟睡的阿史那琼,陆许突然喊道:“鸿俊!快!快看!好多大象!”

  鸿俊还以为是什么妖怪来了,却听见阵阵震地声,一群大象排队走过泛滥平原,以前在长安时见过李隆基豢养的象,却没见过如此众多的大象。大象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已再度接近植被茂盛的新月谷地。

  商队停下,让象群通过,就在这时,阿史那琼睁开了双眼。鸿俊无意转头,欣喜万分地喊道:“永思哥!陆许!他醒了!”

  裘永思马上过来,三人围着阿史那琼,阿史那琼疲惫道:“活过来了……小陆,我就知道……你会进秘(殿diàn)找我。”

  “先让他喝点水。”鸿俊抱着阿史那琼,喂下水去,阿史那琼十分虚弱,脸上却渐渐有了血色,有气无力地讲述了自己被俘的整个过程——果然与李景珑的猜测分毫不差。安曼是阿史那琼与阿泰昔(日rì)的好友,曾是护佑伊思艾家族的狮与鹰两名武士传人。阿史那家族被称作“帝国之鹰”而胡克拉铎家族则被称作“狮心”。

  阿史那琼也不瞒着鸿俊,老实道来,安曼曾一度(爱ài)过他,并对阿泰心有芥蒂,也正因如此,阿史那琼始终相信着安曼,虽然他几次拒绝了安曼,却仍认为他不会辜负自己与泰格拉的(情qíng)谊。

  于是在巴津城中,阿史那琼与阿泰被出卖了,他被安曼带到圣(殿diàn)中,让他选择一种死法,并免于交给巴格达的巴思将军,遭受碾刑之痛。阿史那琼选择了祆教圣(殿diàn)深处的秘(殿diàn),那里是曾经供奉神火之地。

  裘永思一瞥陆许,说道:“你们曾经聊到过这个地方?”

  阿史那琼说:“我让阿泰先走,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安曼将我捆上石头,投入咸海,不如搏一搏你们来救我的可能。”

  于是安曼给阿史那琼喂下烈(性xìng)药物,将他脱光衣服,扔在地窖中,亲眼看着他耗尽精力,脱力昏厥,再关上了秘(殿diàn)的大门。

  “这辈子存的量都快(射shè)光了。”阿史那琼哭笑不得道,“以后多半都硬不起来了。”

  “不会的。”鸿俊打趣道,“我给你下了几剂大补阳元的药物,就像酣战脱力一样,恢复过来只会更厉害。”

  众人不(禁jìn)哈哈大笑,阿史那琼感激地望向陆许与鸿俊。裘永思让他歇了会儿,直到黄昏时,阿史那琼已勉强能坐起(身shēn),裘永思又与他反复确认与阿泰的计划。

  “泰格拉要让怛逻斯的神火重新点燃。”阿史那琼说,“召来巴思,金轮就在巴思手上。”

  “谁告诉你们的?”裘永思道。

  “安曼。”阿史那琼沉吟片刻,而后道。

  约见安曼时,阿泰得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虽然不大能判断消息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了线索。

  “不会有假。”裘永思说,“安曼为了引你们进入陷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们。”

  “巴思当年杀了泰格拉的父亲。”阿史那琼叹了声,解释道,“巴格达守备森严,单靠我俩根本不可能突破重重守卫,接近他的(身shēn)边。正好阿泰若能点燃怛逻斯的神火,便能将巴思引来。他一定会亲自解决伊思艾家族的最后传人,而安曼让我混进他的亲卫队里,伺机斩下他的手臂,夺回大(日rì)金轮。”

  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最终他们仍栽在了安曼的手里。

  裘永思说:“交给你们的血琊呢?”

  “被巴思搜出来,带走了。”阿史那琼道。

  裘永思倏然心头一动,说:“兴许可以在这上头想想办法……稍候。你先休息。”

  陆许拍了下阿史那琼的肩膀:“看开点罢。”

  陆许与裘永思离开,剩下鸿俊陪在阿史那琼(身shēn)边。

  阿史那琼不再那么嬉皮笑脸了,一反常态的是,他在这暮色之中保持了沉默。车队再行进片刻,已开始预备扎营。

  鸿俊端详阿史那琼,两人在暮色中对视一眼,阿史那琼似乎有点儿(欲yù)言又止,鸿俊便道:“被背叛的感觉是很难受。”

  阿史那琼无奈笑道:“你又没被背叛过。”

  “怎么没有?”鸿俊道,“赵子龙啊。”

  阿史那琼一怔,而后放声大笑起来,无奈摇头。鸿俊想了想,又说:“失去了曾经的挚友,你还有阿泰、永思,还有我们嘛。”

  阿史那琼说:“最让我不寒而栗的是,安曼已经变了。”

  鸿俊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天渐渐黑了下来,阿史那琼的侧脸形成一个朦胧的剪影,他在这最后的光里说:“他说……他所信奉的新神,已经净化了他的内心。那些不洁的感(情qíng),都将在火狱中被净化、焚尽……”

  “他说我们都是罪人。”阿史那琼出神地说,“放着那么多女孩子不去喜欢,居然喜欢男人。”

  鸿俊马上道:“你没有罪,我们也没有。”

  阿史那琼在那黑暗里“嗯”了声,鸿俊突然问:“琼,你是不是喜欢……”

  “没有。”阿史那琼答道,“我不曾喜欢过小陆,不过我当真羡慕你们,羡慕你与长史,小陆与大狼。”

  从这句话里,鸿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很深的寂寞感,他从马车上爬过去,抱住了阿史那琼,阿史那琼便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安静了片刻,复又分开。

  “你会碰上你喜欢的人的。”鸿俊在黑暗里笑道,他的双眼却是明亮的,说,“到了那一天,你就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了。”

  “我相信。”阿史那琼回答道。

  商人们抱着大包小包的物资下车去,在干涸的河滩上生火,突然间远方传来极其细微的奇怪叫声。

  阿史那琼与鸿俊各自靠在车上,陆许上得车来,说:“方才什么声音?你听见了么?”

  鸿俊的耳目并不像李景珑与陆许、莫(日rì)根般灵敏,被这么一提醒,似乎确实感觉到了不妥。

  “我看看去。”陆许说,“永思哥在这儿守着,有事叫他。”

  鸿俊道:“我与你一起去罢。”

  陆许摆手,跃下马车。车下,商人们生起宿营的篝火,裘永思点起灯,对着灯光端详地图,再过三天,便能抵达怛逻斯了,然而李景珑与莫(日rì)根策马离开巴津后,现在还未有音讯。

  泛滥平原上一到夜里便变了个模样,风呜呜地刮了起来,黑暗中的河滩仿佛潜藏着巨大的怪物,商人们生起火后被风吹灭,来回几次。气温骤降,鸿俊以一块毯子裹着阿史那琼,靠在他的(身shēn)边,一手按在他瘦削的手臂上,帮助他取暖。

  “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再见不到大伙儿了。”阿史那琼又说。

  “最后一刻你在想什么?”鸿俊问道。

  “什么也没有。”阿史那琼答道,“似乎没有人在等着我回去。”

  鸿俊正要说“怎么可能”时,阿史那琼便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唱道:“树叶呐,总在秋来时离开枝头;朋友呐,终有一天将分道扬镳。唯独我的(爱ài)人,在等待着我结束征战,归往远方……”

  “……我没有(爱ài)人,也了无遗憾。”阿史那琼平淡地说,“如果没猜错,最后一刻你想的一定是长史,对不?”

  鸿俊回想起来,当初在与天魔对抗时,那最后的时光里,他所想的确实只有一个人——李景珑。

  “陆许呢?”裘永思上车来,道,“还没回来?”

  鸿俊也开始警觉了,以陆许的脚程,去探路通常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点不着火了!”车下商人说,“风太大了!车上对付一夜罢!”

  “都上来!”鸿俊忙道,“到我车上来!”

  裘永思放下车帘,答道:“我找找小陆去。”

  商人们聚集在车畔,裘永思朝他们交代数句,车上有驱魔师,大可放心,便径自去寻找陆许。这夜(阴yīn)云密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凛冽,鸿俊要求随行商人上车,商人却都很自觉,不进来打扰他们,只是将车赶到一处,聚在中央大车旁,喝起了烈酒。

  阿史那琼回过神,说:“鸿俊,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鸿俊也变得警惕起来,陆许速度了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倒是不担心。事实上驱魔司里,迄今为止唯一没怎么受过伤的人便只有陆许。

  “别担心。”鸿俊抖开五色神光,笼住了车队,约束好马匹,手中挟四把飞刀,侧耳随时听着外头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