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怦然心动

  李景珑与莫(日rì)根站在院内, 莫(日rì)根只将回来后的事交代清楚, 便看着李景珑。李景珑幸灾乐祸道:“我还等着给你俩证婚呢,什么时候成亲?”

  莫(日rì)根:“……”

  “你俩呢?”莫(日rì)根反问道。

  李景珑顿时语塞, 莫(日rì)根上下打量李景珑。

  李景珑想了想,最后说:“他爹将他交给我了。”

  两人便一时沉默,李景珑还在想鸿俊一回来就和陆许说什么秘密,心思完全不在莫(日rì)根这事上。

  “这又关你什么事儿?”李景珑说。

  “当然关我事了。”莫(日rì)根等了半晌,最后憋出来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娶鸿俊?”

  “别用那个字!”李景珑道, “太尴尬了!我不娶他,他也不娶我……非得这么说么?”

  莫(日rì)根怀疑地看李景珑, 说:“不像啊,长史,你俩那啥了?”

  李景珑:“……”

  “我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尽问这些。这是下属该问的?”

  “别别别!”莫(日rì)根忙拉住李景珑, 说, “长史,你得体谅我。”

  “我和鸿俊如何, 用不着朝旁人交代。”李景珑说。

  莫(日rì)根终于惨叫道:“你俩不带个头, 我不知道得怎么办啊!”

  李景珑好半晌才明白过莫(日rì)根的意思, 说:“这还用我教你?!喜欢你就上啊。”

  莫(日rì)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 按理说白鹿不管是男是女, 可是和男人成亲,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历代苍狼白鹿, 就没有过同是男的。

  “这会被雷劈的!”莫(日rì)根最后说。

  李景珑脸色一变:“莫(日rì)根,你在咒我吗?”

  莫(日rì)根忙摆手表示自己绝无此意,说:“室韦人从前也有喜欢和少年行房的风俗,可是……”

  “那不就得了。”李景珑说,“不然我请太子给你俩指个婚,即(日rì)圆房?”

  莫(日rì)根说:“可那是粗人办的事……呃长史,我绝不是骂你,在室韦人里头,只有粗人才会((操cāo)cāo)……那个马、羊、男孩子……”

  李景珑果断道:“住嘴,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莫(日rì)根最后说:“还是你先吧,长史。你俩成了,我就有信心了,给我俩起个头?”

  李景珑看了莫(日rì)根一会儿,注意到鲤鱼妖在莫(日rì)根(身shēn)后,怀疑地打量两人,便忽然朝莫(日rì)根招手,凑到他耳畔,小声说道:“兄弟,比起什么羊啊马的……”

  “……你该担心的是,陆许答不答应。”

  李景珑打量莫(日rì)根,一扬眉,陆许虽然角没了,却跑得飞快,真要跑起来连鸿俊也追不上,莫(日rì)根你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

  莫(日rì)根:“……”

  “不想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李景珑正要走,却被鲤鱼妖叫住了。

  “哎,老二。”鲤鱼妖叉着鱼腰,大剌剌道,“有几句话问一下你。”

  李景珑:“……”

  李景珑很想照着鸿俊在路上教他的那般,找根树枝,削尖了,这样对着鲤鱼妖一叉,把它叉起来,放在火上烤。

  “老大,请说。”李景珑表示洗耳恭听。

  鲤鱼妖怀疑地打量李景珑,李景珑只一脸麻木冷静地看着它。

  鸿俊奔波多(日rì),终于回到了家,往榻上一躺,觉得驱魔司这家里,简直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地方了,简直哪儿都不想去。

  “……所以,”鸿俊朝陆许详细说了曜金宫的经过,又朝陆许问道,“这就回来了。你的角什么时候长出来?”

  陆许上得榻来,坐在鸿俊(身shēn)畔,摇了摇头,眼里带着迷茫。

  “想知道从前的事儿吗?”陆许问,“法力回来了些,虽不如从前,但让你做个梦,说不定没问题。”

  鸿俊反而摇摇头,笑着说:“不想了。”

  若说此刻鸿俊对往事还有执着,便只有与李景珑的过去,而陆许也知道这过去,才会担心鸿俊,闻言不(禁jìn)随之一怔。

  “直面你所想的。”陆许说,“你明明就知道那发自内心的感觉来自何处,喜欢也好,憎恶也罢,为何不愿承认呢?自欺欺人,没有意思。”

  这下轮到鸿俊一怔,陆许话里虽是谈论往事,却成了鸿俊那患得患失心(情qíng)的最好注解。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自欺欺人,没有意思。

  “对啊。”鸿俊释然道,“不过我不是不愿承认,我都承认;只是这次回家,我意识到有许多事,越是执着于真相,就越难过,所以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了。”

  鸿俊这么一说,陆许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又问:“那,天魔种……”

  鸿俊坐起(身shēn),朝陆许认真地说:“陆许,我有一个想法。”

  陆许:“???”

  这既然是与生俱来的宿命,也许终自己一生,也无法摆脱魔种,鸿俊自然也知道,今(日rì)李景珑所言,不过是安慰他,也让大家不必再为他担心罢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办法,顶多像小时候那样,依旧在驱魔司里设下法阵,强行驱魔。可再来一次,不会有父亲救他,也不会有母亲为他续命。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就多过几天快活(日rì)子,到得真正成为天魔时,再接受李景珑手持金剑的最后一击,就此离去。

  陆许:“你……”

  “青雄说了。”鸿俊反倒不以为意,又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chūn)秋。万物终有一死,连天地也不能长存,活得长活得短,又有多大意义呢?”

  事实上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常看着李景珑,心中那感(情qíng)越是呼之(欲yù)出,他便越觉得愧疚。对自己愧疚,也对李景珑愧疚。

  陆许说:“你不能这么想,鸿俊!”

  鸿俊只是朝陆许笑了笑,经历了这么多,他已渐渐看开了许多。

  “你还没想到除掉天魔的办法。”鲤鱼妖说,“是不是?”

  莫(日rì)根也想起来了,朝李景珑道:“这些(日rì)子里,陆许常常问我,鸿俊的魔种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驱魔司里一票同僚全是人精,自然都看出李景珑并无把握。先前纷纷配合他的目的,不过只是安鸿俊的心罢了。

  “不。”李景珑答道,“我还真有,但不大确定。”

  鲤鱼妖道:“说来听听?我答应了青雄大人,要照顾好鸿俊。”

  “现在鸿俊不归你管!”李景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爬上山,把他带回来时你在哪儿?”

  莫(日rì)根无奈道:“你跟一条鲤鱼置什么气?”

  鲤鱼妖怒道:“老三,你要造反么?!”

  李景珑简直没脾气了,然而他打量鲤鱼妖,直觉告诉他,也许它还知道关于鸿俊的不少事。他看了眼它,再看莫(日rì)根,目前的一切还只是他的推断,但当莫(日rì)根问到时,他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他生怕只要一开口,莫(日rì)根便将无(情qíng)地判断他的计划有误。而李景珑一生中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毕竟他不像他们,有着正统的驱魔师出(身shēn)与资格,也并未有哪一位师长传道授业。

  “以后再说吧。”李景珑(欲yù)离开,莫(日rì)根却道:“现在就说,不止你一个关心鸿俊。”

  李景珑只得留步,说道:“魔种不在他的(身shēn)体里。”

  鲤鱼妖惊喜道:“真的吗?”

  莫(日rì)根微微皱眉,李景珑却续道:“而是在他的灵魂里。”

  “不错。”莫(日rì)根点头道。

  鲤鱼妖:“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你记得那天咱们进入《鹿王本生图》的(情qíng)形么?”李景珑认真说,“脱离(肉ròu)(身shēn)之后,陆许(身shēn)上的心魔种与他的三魂七魄是分离的。”

  莫(日rì)根“嗯”了声,说:“但对于鸿俊来说,很显然没有。”

  “天魔种与他的魂魄结合在一起。”李景珑沉声道,“或者说……这话我实在不愿意提……”

  莫(日rì)根示意他说就是,李景珑思来想去,最后下定决心,答道:“或者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天魔种’,鸿俊他自己,就是天魔种。”

  莫(日rì)根的呼吸顿时窒住了,仿佛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浇下。鲤鱼妖怔怔看着李景珑,左右看看,似想离开此处。李景珑马上从这个细节里判断出,自己猜对了!

  “看来我猜得不错。”李景珑道,“赵子龙!你还知道什么?!”

  鲤鱼妖这下不敢再以老大自居了,马上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见青雄大人说的!你都猜到啦!长史,您真聪明!”

  “你一定以为,孔宣的(身shēn)体里有一件黑色的东西。”李景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朝莫(日rì)根做了个手势,指向自己的心脏,解释道,“他为了得到解脱,便生了个儿子……”说着以手比画,做了个小孩高度的动作,再以手假设将心脏掏出来,示意按在那小孩(身shēn)上。

  “再将天魔种取出,渗入鸿俊的三魂七魄里。”李景珑说,“可是我觉得,所有人,包括鸿俊父亲在内,大伙儿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没有什么三魂七魄,他就是那枚被孔宣分离出来的魔种,这枚魔种,为了适应人的(身shēn)躯,化出了三魂七魄。除去它,也即相当于让鸿俊的魂魄灰飞烟灭。”

  莫(日rì)根在一旁坐了下来,默不作声。李景珑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便不妨说开,问:“你觉得这个推断合理不?”

  莫(日rì)根喃喃道:“我懂了。”

  李景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千万不可说,鸿俊心底对此事十分敏感。”

  莫(日rì)根抬手示意这自然知道,鲤鱼妖说:“你好聪明,连这都想到了,既然是这样,你又要怎么驱除它?连重明大人都没想到办法……”

  “我不驱掉它。”李景珑说,“就让鸿俊这样,继续活下去,非但如此,我还会好好照看他。他是妖也好,人也好,甚至是魔,那又如何?”

  莫(日rì)根:“!!!”

  鲤鱼妖:“……”

  莫(日rì)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李景珑,李景珑又说:“这次与他回家,实话说,不大愉快,但也坚定了一个我先前的想法,处理得当,完全可行,重明也试图这么做。”

  “假设有一个罩子、一个壳,或是一个封印。”李景珑说,“能将鸿俊暂时保护起来。”他说着做了个手势,又道:“鸿俊对獬狱来说,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让天魔降生么?獬狱一定会来找他,并将魔气强行注入他的体内,就像那天……”

  莫(日rì)根想起了敦煌那一夜,“嗯”了声,眉头拧了起来。

  李景珑又道:“在我的心灯足够强的(情qíng)况下,就可以守在这封印旁,将所有的魔气予以净化,或是再在附近做一个陷阱……实话说,到了这儿,我就未想好了。重明的封印,就是他的曜金宫,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青雄改变了主意……”

  鲤鱼妖答道:“因为重明大人快涅槃了。”

  李景珑一怔道:“还有多久?”

  鲤鱼妖开始扳手指数,莫(日rì)根忙让它别费劲了,说:“他涅槃不涅槃,自己不知道吗?”

  鲤鱼妖:“知道啊,所以他纠结得很呢。”

  李景珑又有点担心,观察莫(日rì)根的脸色,试探着说:“你觉得,行不行得通?”

  莫(日rì)根马上道:“很有道理,长史。只是你想怎么去封印鸿俊?”

  “你不能这么想。”陆许侧坐榻上,(挺tǐng)直了背脊,朝鸿俊说,“你知道么?我总觉得李景珑这家伙不简单。”

  鸿俊诧异道:“不简单?”旋即想了想,笑道:“他确实很不简单,(身shēn)为凡人,却能做到现在这般……”

  陆许摇头道:“我说的不简单,不是说他的毅力,也非指他的法术。我听那头大狼说了不少他的事儿。我觉得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

  鸿俊听到“大狼”二字,便岔开了话头,不想再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你知道吗?莫(日rì)根在认识你之前就想娶你当媳妇儿……”

  “别闹!”陆许忙阻止了鸿俊的调侃,解释道,“苍狼喜欢的,不过是宿命里那只白鹿,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我的样子罢了,换一个人,他也会这样待他,有区别么?”

  “有区别。”鸿俊马上说。

  “哪有区别?”陆许问。

  “总之就是有。”鸿俊似乎又成了小孩儿。

  换了从前,鸿俊是不懂,但他现在无比地希望莫(日rì)根能与陆许在一起,这种命中注定的缘分,有几人能拥有?于是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夸莫(日rì)根,陆许则要朝他说李景珑的事,却被鸿俊不断打岔,最后怒了,把软枕摔在鸿俊头上,两人各持一个枕头,互相打了起来,并连声大叫,房门被拉开,莫(日rì)根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别打架!”莫(日rì)根说。

  “滚!”陆许喝道。

  “没打架!”鸿俊答道。

  紧接着两个枕头一起飞去,将莫(日rì)根砸倒在地。

  李景珑在(身shēn)后探头,说:“晚饭。”

  一切都再寻常不过,到得夜里,驱魔司中灯火温暖盎然,大伙儿摆开案几,斟了酒,为归来的李景珑与鸿俊接风,阿泰还没回来。对鸿俊来说,此(情qíng)此景既令人眷恋,又带着少许失落,回家就不能与李景珑睡一张(床chuáng)了。

  李景珑就像以往一般,给鸿俊斟了少许酒,莫(日rì)根又朝李景珑比画“笼子”,李景珑则点头示意知道了。晚饭散后,陆许还拉着鸿俊要说话,莫(日rì)根却道:“刚回家,你让他歇会儿。”

  陆许有仇般恨恨地瞥莫(日rì)根,鸿俊朝陆许说:“明早我来叫你起(床chuáng)。”

  “我给你做午饭吃。”陆许说,“我娘包的饺子可好吃。”

  莫(日rì)根反而又有点不太确定,陆许到底是不是喜欢鸿俊了,可他又不能怪鸿俊,当即有种烦躁感,他也想和鸿俊说说话,没想到自从他俩回来,鸿俊便被陆许一直霸占着,只得暂时作罢。

  说话时陆许又抬起手,放在鸿俊额上,手中灵力散开,注入他的额头,说:“鸿俊,你做个美梦。”两人这才互相道别。

  驱魔司中又恢复了往昔的灯光,(春chūn)夜里鸿俊仍在想李景珑,下午倒是忘了问陆许究竟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而李景珑自打回来后,便似乎又恢复了众人上司的(身shēn)份,不再像在外头一般,事事对他照顾有加。

  他喜欢我吗?鸿俊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好像对每个人都这样,对阿泰、对莫(日rì)根、对裘永思,他待驱魔司的每个人都很好。似乎有待他特别好一些,也许当真只是将他视作弟弟照顾。

  好像没听说他喜欢哪个女孩子,根据李景珑口述,喜欢他的女孩子却是很多。

  今天睡觉前,他居然没过来与自己说几句话?回驱魔司后,鸿俊感觉李景珑就似乎变回去了,依旧成了那个长史。现在的他,与雪夜里追着自己,给他看(胸xiōng)膛上刺青的他,仿佛判若两人。

  鸿俊坐在榻上出神,一根灯签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犹豫要不要将灯挑明些,方才散了之后,李景珑似乎往东厢走,去查案卷了,他还会不会来?

  鸿俊等了许久,心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到借宿驿站时自己抱着李景珑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想到两人泡温泉,李景珑小心地给他上药时。不知为何,兴许是陆许的法术使然,让他总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着与李景珑在外头的时光。

  李景珑整理了案卷,见众人都各自回房,连鲤鱼妖也钻进了池子里,便赤脚沿廊下出来,发带在(春chūn)风里飘扬。

  鸿俊房里还亮着灯,李景珑便径直走去,鸿俊听见脚步声响,马上紧张起来,不知为何,他赶紧翻(身shēn),手中灯签压着灯芯一按。一室灯光,便无声无息地褪去了,余下月光将李景珑高大的(身shēn)影投在门上。

  李景珑停下脚步,鸿俊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睡了?”李景珑在门外问。

  “嗯。”鸿俊缩进被里,李景珑在门外似乎还想说什么。

  阿泰却喝得酩酊大醉,从外头一头撞进来,往井里就吐,李景珑忙把他转到另一边,阿泰便“哇”地吐了鲤鱼妖满池。

  鲤鱼妖简直是鱼在家中睡,祸从天上来,待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朝阿泰一顿破口大骂,激动得不得了,所有人于是都醒了,鸿俊还跑出来看怎么回事,结果见阿泰躺在井畔,边哭边唱歌。

  “不要理他。”阿史那琼把阿泰拖进去,说,“为(情qíng)所困。”

  “为(情qíng)所困。”李景珑无奈道。

  “为(情qíng)所困呐。”莫(日rì)根道,众人便纷纷睡下,结束了这乱糟糟的一夜。临进房时,鸿俊忍不住偷瞥李景珑,却见李景珑恰好也在看他,朝他一笑。鸿俊不(禁jìn)怦然心动,转(身shēn)入房,带着这个(春chūn)夜里的笑容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