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侥幸逃脱,意外线索

是夜,亥时,安国寺灯火熄灭,僧侣入眠。

唯有东禅院灯影绰绰,是李成轩、安成上人、广宣禅师在秉烛夜谈,正房内时不时有笑语或争执声传来。

西岭月、萧忆、郭仲霆三人在西禅院会合,欲前往东禅院西厢房。三人还未走出院子,忽听墙头传来几声猫叫,紧接着落下一道人影,竟是阿丹!

西岭月连忙发问:“阿丹,你怎么才来?呃……还是爬墙来的?”

阿丹脸色恨恨:“说来话长,婢子在外头被人盯上了,好不容易才脱身,怕将杀手引来,不敢走正门。”

“你被人盯上了?”郭仲霆很惊讶,“怎么回事?是有人要杀你,还是杀王爷?”

“都不是。是有人要杀西岭娘子,将婢子认错了。”

“要杀我?”西岭月更为惊讶。

萧忆也蹙起眉头。

“我刚到长安,什么人都没得罪啊,谁要杀我?”西岭月很是惊疑。

萧忆沉吟片刻:“看来你调查生辰纲的事传出去了,有人想阻止你。”

西岭月猛然打了个哆嗦。

“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萧忆转过头询问阿丹,“你可有受伤?”

阿丹撩起左臂衣袖,露出一条猩红血痕,表情不甘:“那人武艺并不高,是婢子一时大意才被他得了手。”

萧忆就着廊下灯火看了看伤处:“还好,伤口不深。”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拿出一颗用手指碾碎,敷在阿丹的伤

处,又撕下一截衣袍替她包扎。

西岭月看着那道伤口,感到十分歉意:“阿丹,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阿丹倒是很坦然:“娘子言重了,王爷将婢子调去服侍您,便是为了保护您。如今您没受伤,婢子该谢天谢地了。”

西岭月听后歉意更深。

郭仲霆则奇道:“咦?阿丹和西岭妹子长得也不像啊,凶手怎会认错?”

西岭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绿色衣裙,又看了看阿丹的衣裳:“估摸是我们俩今日都穿了一身绿,凶手才认错了人。”

“哦。”郭仲霆明白过来。

萧忆眼见时辰不早,提醒几人:“都别顾着说话了,王爷交代的事还没办。”

见阿丹一脸迷茫之色,西岭月只告诉她要去找一批珍玩,其余的一概没提,阿丹也没多问。

几人遂悄悄前往东禅院,摸黑到了西厢房。

西岭月拿出李成轩给的钥匙,打开门锁,又把钥匙递给郭仲霆,叮嘱道:“王爷说了,让你在门外守着。等我们进去,你就重新把门锁上,等我们找完再来开门。”

郭仲霆兴奋地点点头:“这差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放心。”

西岭月想起在镇海劫地牢时引发的后患,心道:就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才不敢对你太放心。

不过这里到底是长安,郭仲霆身份又尊贵,兴许要比上次安全一些。西岭月这般自我安慰着,和其余三人一道进入西厢房,郭仲霆在外把门重新落锁

这座西厢房很大,屋内桌椅板凳、床铺屏风一应俱全。饶是如此还能摆下八十几只箱子,且是两两一摞,尚有富余的空间。

令人惊喜的是,这些箱子居然都没有上锁,也不知是安成上人对寺里的防卫太过自信,还是他太相信我朝偷儿的职业素养?

西岭月朝阿丹笑道:“本想让你撬锁来着,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阿丹也笑,将预备开锁的发簪重新插回头上,说道:“咱们先把上头的箱子找一遍,再搬开找下头,如何?”

西岭月一口应下:“好。”

这堆箱子两两一摞,放得横平竖直十分整齐,恰好分成三纵排。三人各分一排开始翻找,很快便把上头的箱子找完了,几乎都是经史子集、珍贵字画,没有镇海那批生辰纲的影子。

西岭月指向被压在下头的箱子:“这批应是跟着安成上人一同进入安国寺的,还有那个什么‘真罗’还是‘假罗’法师的东西,咱们得好好找。”

阿丹点头,径直走过去搬起一个,却发现箱子太大太沉,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萧忆忙劝阻她:“你手臂上有伤,不能使力。”

西岭月便捋起袖子准备帮她,萧忆立即阻止:“你肩伤还没痊愈,更加不能使力。”

“那怎么办?”西岭月指着箱子道,“这里头都是书,沉得要死,你一个人也搬不动啊。”

萧忆沉吟片刻,提议:“让郭郡公进来搭把手,阿丹去外头

盯着。”

“不不不,还是让西岭娘子出去吧,婢子好歹有功夫傍身,兴许能派上用场。”阿丹拒绝。

西岭月没多犹豫,一口答应:“也好。”她走过去敲了敲窗棂,示意郭仲霆开门,迅速将他换了进来。

西岭月出去之后,也把门从外头锁好,然后坐在廊下守着。只剩二十几个箱子,查起来很快,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在敲打窗棂。她走到窗旁,见是郭仲霆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忙问:“如何?有什么发现?”

郭仲霆摇了摇头:“都看过了,好多是空的,剩下的也都是书画、游记之类。”

西岭月顿感失望:“难道我又猜错了?”

岂料她话音刚落,一道火光突然映入眼帘之中,紧接着有人高喊:“快快,到处找找!”

西岭月心中一惊,一把将郭仲霆按回屋子里,自己则匆匆跑进一旁的花丛中躲了起来。她刚躲好,便瞧见一队僧人举着火把跑了过来,在廊下站住了脚。

动静闹得太大,到底是把正房里秉烛夜谈的三人惊扰了,广宣禅师率先走出来,蹙眉询问:“怎么回事?”

李成轩和安成上人也随之跨出正房,阿翠手持烛台跟在最后。

僧人中领头的那个上前禀道:“禀师父,今夜徒儿巡值之时,发现一名绿衣女子趴在墙头鬼鬼祟祟的。徒儿怕她潜入寺中意图不轨,这才带人四处查探。”

“你是说有歹人潜入?”广宣禅师大感惊疑。

那名僧人慎重点头:“是啊,不过徒儿看到了她的模样,您放心,徒儿定能找到她。”广宣禅师闻言还算镇定,转头对李成轩和安成上人说:“既然有歹人潜入,为了二位的安危,还是让他们找找吧。”

李成轩点头,安成上人却很是慌张:“啊呀,不会是冲着贫僧来的吧?贫僧那些箱笼里装的……可都是无价之宝啊!”

他说着就往屋后的西厢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在袖子里翻找,更为惊慌:“啊!钥匙呢?钥匙去哪里了?”

李成轩见状,不动声色地踢了踢阿翠,阿翠立即会意,持着烛台上前一步:“上人莫惊慌,兴许是您方才落在屋子里了。”

“是啊,”李成轩也接话,“先别急,回屋去找找。”

两人这一说话,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那名领头的僧人在看到阿翠的样貌后,竟愣了一瞬,指着她惊呼:“就是她,是她!徒儿看到的女子就是她!”

此言一出,广宣禅师连忙呵斥:“放肆!这位是王爷身边的女官!”

那僧人却坚信自己的判断,笃定地道:“师父,徒儿不会看错的,就是她!”

李成轩笑了:“这位师傅真看清了?的确是本王身边的这婢女无疑?”

那僧人连连点头:“没错,就是她!”

“王爷,婢子穿的并非绿衣啊。”阿翠故作委屈地望着李成轩。

众人也顺势看过去,见她穿的是一件藕粉色襦裙,的确不是

绿色。

这次连安成上人都看不过去了,开口替阿翠做证:“莫言师父,这位女官日暮时分就来到寺里,用过晚膳后一直在王爷身边服侍,贫僧与你师父都能做证。”

“不可能!”那名僧人不肯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不会有错!一定是她!”

“莫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广宣禅师难得发起火来,“今夜为师和王爷、安成上人秉烛夜谈,这位女官一直在旁添灯添茶,她难道会分身术不成?”

“师父!”僧人欲解释,只见广宣禅师一摆手,沉声再道,“好了!你要找人去别的禅院找,切莫再到东禅院来!”

那僧人闻言十分不忿,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带着一队巡夜的武僧行礼告退。

安成上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仍旧有些担心:“禅师,会不会是真来了刺客,贵徒看错了人?以防万一,还是让他查查好了。”

广宣禅师露出羞愧之色:“说来惭愧,我这徒儿是中书舍人裴垍的子侄,科举屡次不中愤而出家,贫僧碍不过面子才收他为徒。不瞒您说,贫僧看他是尘缘未了,听说王爷在此做客,想来求个通达之路吧。”

“此话当真?”

广宣禅师默默点头:“他若一心向佛,就不会来安国寺出家了。”

言下之意,这里是皇家寺庙,往来皆是达官贵人,那名僧人是别有用心。

广宣禅师越想越是无奈,又朝李成轩致歉:“王爷,让您看笑

话了,是贫僧教徒无方。”

李成轩自然不会计较,笑着回道:“有人尘缘未了,怎会是禅师的过错?罢了,咱们还是继续探讨佛法吧。”

广宣禅师也想揭过这一幕,连忙应下伸手相请,李成轩和安成上人便相继回到屋内。西岭月见屋门重新关上,这才敢从花丛里露出头来,连忙跑去西厢房把门打开。

郭仲霆最先走出来,先看了看正房的烛火,又转头看了看阿丹,惊魂未定地叹道:“幸好你有个孪生姐姐,要不然今晚咱们可都完了!”

经过昨夜之事,阿丹已然暴露,为避免被寺中僧人瞧出端倪,李成轩让她赶紧离开。

恰好她也惦记着遇刺之事,便在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悄然离去,说是要去抓行刺之人。

余下的几人没有查到任何线索,都很泄气,便在安国寺待了两晚上,又去查了观音堂等地,仍然一无所获,只得返回福王府。

不过也有好消息——阿丹抓到了刺伤她的人。李成轩本以为此人是盗窃生辰纲的幕后主使派来的,被捕之后定会想方设法自尽,然而并没有,他竟声称要见西岭月。

此人名叫阿度,至多十六七岁,据他供认自己是掖庭局的末等宦官,与西岭月有不共戴天之仇。得知她暂住福王府,他便趁着年休的日子出宫,在王府门外守株待兔,还特意打听了西岭月的年龄、样貌、穿的衣裳颜色。当日恰好碰到阿丹外出

,他将阿丹错认成西岭月,故而悄悄尾随,不想阿丹武艺高强,他没能得手。

又过了两日,他见阿丹没有声张,便壮着胆子又来找机会下手,却被逮了个正着。

他这种做法看起来并不像个聪明人,更不会是杀手。

西岭月听完内情,不解地询问阿度:“这位小郎,我方才想了半晌,不知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两次来刺杀我?”

阿度在王府被关了两天,又被阿丹和护院打得鼻青脸肿,却依然倔强,冷笑道:“你自然不认得我,我认得你就够了。你这个为攀高枝不择手段、蛇蝎心肠的女人!”

西岭月听到这个形容,更是一头雾水:“我攀高枝?我攀了哪家高枝?我又怎么蛇蝎心肠了?”

阿度冷哼一声,不愿再说。

郭仲霆最讨厌别人卖关子,忍不住插嘴:“好了月儿妹子,你没看出他是在耍咱们吗?这种人就该严刑拷问!”他边说边踹了阿度一脚,“说!生辰纲在什么地方?是谁派你来灭口的?”

“什么生辰纲?什么灭口?”阿度脱口反驳,“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仲霆被一个宦官顶撞,瞬间怒火中烧,抬脚又要踢他:“你还装!你装什么装!”

然而他这一脚还没踢上去,就被李成轩拦下,李成轩见阿度言语间不似作伪,便问道:“你若不知生辰纲的事,为何要来杀西岭?”

阿度仍旧不愿开口,只是愤怒地

瞪着西岭月。

李成轩见状笑了一下:“你不开口也行,本王府里多的是法子,以后你再想开口也没机会了。”

他边说边看向郭仲霆,作势吩咐道:“小郭,将他拉下去,先割了舌头,再挖了双眼,给他穿一双铜鞋。”

“铜……铜鞋是什么?”阿度毕竟年龄不大,面有惧色地问。

郭仲霆嘿嘿一笑,向他解释:“铜鞋就是铜制的鞋啊,把一双鞋烧得通红,穿在你的脚上,再把滚烫的铜汁浇进去灌满。待冷却之后,你的脚就长在那双铜鞋里了,到哪儿去都得穿着,很漂亮的。”

阿度听到这种刑法,已吓得面无人色:“你你你……你敢!我可是宫中登记在册的宦官!”

郭仲霆故意大笑起来:“你也说了,你不过就是个末等宦官。你得罪了王爷,一句话把你处置了,谁敢多问一句?”

阿度闻言开始瑟瑟发抖。别说是他,就连西岭月听到那“铜鞋”的刑法也害怕。

李成轩见他有松口之意,这才悠悠表态:“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说出内情,自当有一线生机;你若还不肯说,就不必再说了。”

阿度许是被吓怕了,挣扎片刻,终是吐露实情:“我是王秋萝的弟弟,王春度。”

“你是王秋萝的弟弟?!”西岭月大为惊诧,在场所有人亦都惊讶不已。

“怎么,你害了我阿姐,害了蒋公一家,是不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西岭月没

有还口。从某种程度来讲,王秋萝的确是她害死的,若不是她让郭仲霆在城门口拦截,兴许王秋萝早已逃出镇海,以蒋韵仪的身份远走高飞了。

她很坦然地看向阿度:“你姐姐是自尽的,不过也算是我害死的。”

阿度听到她亲口承认,还承认得如此坦荡,更是恼恨:“你为了攀上福王,不惜害死我阿姐和整个蒋家,你是不是蛇蝎心肠?!”

“不,我不是。”西岭月坦荡地回道,“是你姐姐做了错事,被我拆穿了,她羞愧之余自尽身亡。”

“你胡说!”阿度激动地站起来,也不顾双手被绑在身后,一味要往西岭月面前冲。

萧忆和郭仲霆及时拦住他,只听他愤愤反驳:“我姐姐善良聪慧,心肠慈悲,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西岭月见他如此反应,便知他不晓得王秋萝的所作所为,无奈之下将在镇海发生的事情挑拣着告诉了他。

阿度听完之后,睁大眼睛不肯相信,口中还喃喃地道:“不会的,我阿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明明来信告诉我她已经脱离奴籍,被蒋公收为义女,还赐名叫……”

“叫蒋韵仪。”西岭月替他说出来,“这是真正的蒋府千金的闺名。”

阿度听到这个名字,似是受了什么打击,渐渐流下了眼泪。

李成轩也问道:“你姐姐是不是告诉你,是蒋公做主替她除去奴籍的?”

阿度点头:“是。”

李成轩轻笑:“那她一定

是骗你的,官奴被赦免脱离奴籍必须由天子御笔钦批。难道你以为一个致仕多年的前朝中大夫,会为了家中一个小小奴婢,不辞千里求到当今圣上面前?”

阿度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西岭月见他受此打击,也不忍追究他的过失,蔼声道:“既然是个误会,说开就好了。其实你姐姐也并非歹毒之人,不过是一时受了蒙蔽,又太想脱离奴籍,才做了许多忘恩负义之举。她在自尽之前已然悔恨了。”西岭月说到此处,瞟了李成轩一眼,又对阿度道,“不过你刺伤的是王爷的人,是否放你离开,我说的不算。”

阿度顺势抬头看向李成轩,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见李成轩摆了摆手:“念你初犯,本王不予以追究。”

阿度低着头没说话,但僵硬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

西岭月看着他,目露怜悯,转而询问李成轩:“王爷可有法子助他脱离奴籍?”

“脱离奴籍?”阿度似难以置信,惊愕地问出口。

李成轩看了他一眼,叹道:“好吧,毕竟王家已做了百余年官奴,再大的罪孽也该还清了……”

“谁说我们有罪,我们是被冤枉的!”阿度突然大声辩驳。

“咦?王家不是被牵扯进刘思礼造反的案子,才被武后处斩的吗?”西岭月反问。

“根本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度连连摇头否认,“我们王家根本没参与过造反,更不

认识什么刘思礼!这都是武后找的借口,她想趁机灭口!”

“她为何要灭口?”西岭月意识到其中另有内情。

阿度迟疑片刻,颇为顾忌李成轩,不肯开口明说。

李成轩知道他的顾虑:“你放心,只要你不辱及当朝天子,本王恕你无罪。”

阿度这才踌躇着道:“因为我们王家发现了一个秘密,是藏在《滕王阁序》里的,涉及一位皇室先人。”

“滕王李元婴?”这一次,西岭月、李成轩、郭仲霆异口同声地道。

阿度大感意外:“你们如何得知?”

三人没有回答,唯独李成轩问他:“难道滕王在世时,真的谋反过?”

阿度摇头否认:“不,不是滕王,是武后。”

众人闻言都有些失望。武后谋反、篡唐改周,早就被史书见证过了,也是李唐皇室最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也许当年王家洞悉此事是有先见之明,然而这百余年过去,该发生的都已发生,此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这里头有很多冤情。”阿度黯然述说,“我祖上先人王励,乃王勃王子安的从弟。他在洪州访友时,无意中发现王子安把武后谋反的信息藏在了《滕王阁序》之中,于是他告知了王子安的兄长,经由他们去告发。可惜当时赶上高宗病危,此事没能上达天听,反而被武后得知。她便一再打压我们王家,又趁着刘思礼谋反之际,将王子安的手足尽数诛杀,还将我祖

上流放,从此我们这一支便世代为官奴。”

“原来竟是涉及武后篡唐之事。”西岭月微微凝眉。

李成轩亦是蹙眉。事情已过去一百多年,当年的是非真假都难以再分辨,唯有王勃的《滕王阁序》留存了下来。他不禁追问:“你说王子安把此事写在了《滕王阁序》之中,本王问你,是哪几句?”

这一问,阿度却不知道了:“如今流传下来的《滕王阁序》并不是王子安的原版,其中的字句已被武后删改过,而我先祖手中的原稿也在当年被焚毁了。”

“你是说如今的《滕王阁序》是假的?”西岭月难以相信。

“是真的,但是这篇文章流传开时,武后便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将一些信息改掉了。”阿度如实地回道。

“胡说八道!”郭仲霆突然跳出来指责他,“你说的话简直漏洞百出!王子安作《滕王阁序》是上元二年,当时高宗还在位!而王家被抄是在武周篡唐之后!武则天若是早就发现蹊跷,还会等到二十多年后再找你们算账?”可他话刚说出口,却猛然醒悟过来,转而又“啊”了一声,“你是说……你是说当年王子安的死……就是被她……被她……”

王勃虽然死了一百多年,但迄今为止他的死依然是个谜。

王勃少年成名,作《滕王阁序》时才二十五岁。据说他二十二岁时因为私杀官奴,不仅自己被处以死罪,还连累他的父亲

被贬斥为交趾县令。幸而他问斩之前遇上高宗大赦天下,故而改为流放两年,服刑期满后他虽官复原职,却从此视宦海为畏途,辞官不受。

当年九月,他从洛阳走水路出发,想去交趾县探望他被贬的父亲,途中路过洪州时受邀在滕王阁饮宴,从而作下了经典名篇《滕王阁序》。之后王勃继续赶路,翌年春天,到达交趾县见到了父亲。探视过后,他乘船返回洛阳,却在路过南海时遇到风浪,不幸溺水惊悸而亡。

但这个说法后世一直存疑:

王勃生前的友人说他水性极佳,即便落水也不会溺死。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溺了水,也不会是惊悸而亡。更有人说他当时被渔翁救起,从此隐姓埋名,并未死在南海。还有人说他是丢了前途,失了名声,又无法博得父亲的谅解,一时想不开投海自尽……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他究竟是遇浪翻船,还是主动投海,是惊悸而亡还是溺水而死,到如今也没个定论。

而今天阿度的话又为他的死增添了一桩说法——被武后灭口。

西岭月听到个中内情,只觉难以置信:“你是说,王子安当年得知武后有反意,无路举报,便写在了《滕王阁序》之中,以期能传回长安被高宗看到。然而被武后先察觉了,便将他的文章改动了几处,使这个秘密被遮掩。武后还派人将王子安杀掉灭口,对外谎称他在南海遇难?而

若干年后,王子安的手足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欲再次向高宗举报,又被武后按了下来。武后对此事怀恨在心,便以刘思礼谋反为由,趁机将得知内情的王氏一门灭口,还将你的先祖王励举家流放?”

面对这重重疑问,阿度却不敢承认了,有些胆怯地道:“我先祖的流放,还有王子安手足之死,都是我家世代口口相传的,不会有假。但王子安当年的死因……我不知道,真相没人知道。”

是啊,王勃当年是孤身上路,死因到底如何,不会再有人知道。况且此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了。

方才萧忆在旁听了半晌,一直没说话,直到此时才提出疑问:“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却有两处关键没有说明,叫人难以信你。”

阿度一听便急了:“我说的句句属实,哪里没有说明,你指出来!”

萧忆条理清晰,徐徐问道:“其一,当年武后为何没将你的先人也杀掉,反而是流放?还有,我记得中宗复位之后,替王子安的几位手足都平反了,此事天下皆知,为何独独遗忘你这一支?”

萧忆这问题一针见血,也是在场众人都想问的。

可阿度竟然难以启齿,面上露出几分难言之色。

郭仲霆着急地劝他:“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阿度犹豫半晌,这才勉强回道:“武后当年之所以放过我们,是因为……因为先人王励在关键时刻改口,说此

事是王子安的二哥王勮污蔑的,《滕王阁序》中所指的反贼不是武后,而是……”

“是滕王?”西岭月替他说出了答案。

阿度闭口不再言,算是默认。

“其实滕王根本没有谋反过,是你的先人王励为了自保,改口污蔑了他?”西岭月继续追问。

阿度羞愧地低下头去,没有反驳。

西岭月恍然大悟:“难怪武后会赦免王励的死罪,改为举家流放,世代为奴。”

郭仲霆也忍不住讽刺:“你先祖倒是个识趣的。”

萧忆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个中内情,再问:“中宗复唐之后,没有替王励平反,也是这个缘由?”

“是。”阿度羞愧地承认,“中宗复位之后,说是王子安一脉洞察先机、忠君爱国,便以仰慕王子安的才华为由,替他几位兄弟追复了官位。但因先祖王励卖兄求荣,污蔑的又是皇室先人,中宗厌之,故而没有为他平反……”

原来王励这一脉世代为奴,是事出有因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萧忆唯有这一句感慨。

西岭月亦叹了半晌的气,才对李成轩道:“王爷,虽然他的先祖不仁,但并不应该祸及子孙。王家做了百年的官奴,说到底也是冤枉的,你能替他平反吗?”

“不能。”李成轩直言拒绝。

阿度倏然抬目冷笑:“果然,你们皇室都是说话不算话的!”

李成轩冷冷地看向他:“本王方才只答应让你脱离奴籍,并未答应

替你的先人平反。”

“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脱离奴籍简单,可平反是大事!”西岭月意识到这两件事的区别,忙对阿度解释,“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王爷他又是宗室,若为你平反,岂不是让他承认滕王真的造反过?他岂能污蔑自己的先人?”

阿度听后,也明白自己将两件事混为一谈了,忙跪地朝李成轩磕头:“王爷,是阿度莽撞!事到如今,阿度不求您为先祖平反,只求您能大发慈悲,令我王家从此脱离奴籍!”

“你放心,本王说话算话。”李成轩走到阿度面前,低头看他,“但是,你要再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阿度欣喜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