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焕刚把共享单车停下,一个声音冷不伶仃从背后传来:“回来了。”
路辰焕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把单车锁上,又确认了一下微信自动扣款是否正确,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大伯,您差点吓死我了。”
路博涛背过手往门里走:“回来了就来吃午饭。”
两人走进主楼的餐厅,菜已摆上桌,落座后,路博涛问:“你前两天去跟万家的千金相亲了?”
“我妈找的,这两年来她不是天天都在给我找吗?”路辰焕看到餐桌上有自己喜欢的奶油馅青团,急忙全夹到了自己碗里。
路博涛没有动筷子:“诗雅已经答应不再管你这方面的事了。”
“这场是早约好的,临时取消不太好,反正吃顿饭而已,又不怎么浪费时间,所以就去了。”
路博涛蹙眉:“你最近还在和裴天旭来往?”
“嗯。”路辰焕咬着青团,口齿不清地应声道。
“我跟你说过,这几年我们的生意要和裴家切割干净。”
“旭哥的公司是自己创办的,跟裴家没关系。”路辰焕吞下青团,“人家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做投资了,我高中的时候钱还全是从家里拿的。”
“他是裴家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路博涛盯着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前几天裴家发生了什么?”
“确实不知道啊,我都说了嘛,”路辰焕开始咬第二块青团,“我只是和旭哥有联系,裴家的事我又不关心。”
路博涛掏出一张卡放到桌上:“密码是你生日,这些应该够你烧了吧。”
“我还记得小时候,”路辰焕没有接卡,“锦城大街小巷里流传的豪门八卦,说的都是城东裴家,城西路家,城南付家,城北万家。”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后面三个就渐渐不被提起了。”
“大伯,”路辰焕吞下青团,放下筷子,“互联网日新月异,你们没有赶上早期的浪潮,现在已经追不上了。”
他用两指夹起卡来:“对于我现在要做的东西,这点不过杯水车薪,就算把锦立卖了也不够。”
年少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有智商有家世,可以轻易把想法化为现实,后来才发现,锦城只是这广大世界里小小的一片土地,他看到的太少,想的太简单。
路博涛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做现在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为了科研啊。”路辰焕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探索未知的领域,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快感。”
路博涛目光沉下来:“我看你分明是为了温越。”
“大伯您想太多。”路辰焕淡淡道。
路博涛拧紧了眉头:“你知不知道你当年的事情在圈子里又传开了。”
“传就传呗,”路辰焕漫不经心地夹着菜,“药检又没问题,难道他们怀疑警方有问题?”
他转了下眼珠子,似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也不能怪别人怀疑吧,毕竟当时咱们家的表现就跟心虚一样。那事过后您把我关在家里关了整整三个月,与世隔绝,还收了我的电脑。”
他耸耸肩:“我只能在伯母的画室里消磨时间,无聊到把她的画风都学会了。”
路博涛手扣到桌上:“我那是在保护你……你知不知道你当年差点毁掉你自己!就因为温……”
“大伯,”路辰焕打断他,低低笑了起来,“您要是真想跟裴家彻底断掉,就把伯母的画给他们啊,就像当时把我的电脑给他们一样。”
不等路博涛回答,路辰焕起身:“我吃饱了。”
说完后就离开了餐厅。
他下楼走到院子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水缸。
水缸大约半人高,种满了睡莲,伸展出深绿的叶片,白色的花朵漂浮在水面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温越的事。
那时候温越还未从失去家人的悲痛中走出来,红着眼眶被路君庆带进路家。
他正在院子里摆弄着他新做的机器人,一个操作失误,机器人倒在温越面前。
温越伸手去扶,结果不仅没扶起来,还让机器人散了架,惹得他嚎啕大哭,那是他辛辛苦苦熬了一个多月做出来的作品。
摸干眼泪后,他跑到路君庆面前:“爷爷,那是谁啊?”
“那是阿越姐姐,”路老爷子说,“以后让她给咱们家阿焕当媳妇好不好?”
“什么是媳妇?”
路老爷子想了想,说道:“媳妇就是一直会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你而去的人。”
“谁要让她当媳妇啊!”他讨厌死这个弄坏自己心血的陌生女孩了,他连一面都不想再见到她,要是天天陪在身边不离去,岂不是要烦死。
“行行行,”路老爷子哄着宝贝孙子,“那就不当媳妇,只当姐姐。”
没一会儿他听父母说了温越家里的事,心底无比同情,孩子的心总是最纯真的,就别扭地拿着一块糖去找温越,发下她躲在院子里水缸的后面哭。
温越看见他,认出是被自己弄坏东西的小孩,抽噎着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剥开糖纸,直接塞进她嘴里。
只见她忽然止住了哭泣,愣愣地含着糖果,好一会儿后,擦净了残留的泪痕,冲他笑了笑。
那一笑,如冰山融雪,花开遍野。
他从未看见过如此好看的笑容,被迷得头晕目眩,跑到路老爷子跟前:“还是让她给我当媳妇吧。”
“行行行,”路老爷子把他牵到温越身边,朝温越问,“阿越以后给阿焕当媳妇好不好?”
温越低着头,手背到身后,半晌后抬起头来,怯怯地说:“好。”
她明明从那个时候就答应了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他而去。
为什么最后还是离开了他这么多年,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过?
路辰焕把目光从水缸上移开,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朝门外走去。
夜晚的天台光线昏暗,只有门口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栏杆上靠着一个男人,身边缭绕着烟雾,西装革履,眉眼深邃,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矜贵的气息,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旭哥,你抽这么多,嫂子看到肯定得训你了。”路辰焕捏着鼻子走到他旁边,挥挥手想拨开烟雾,但效果甚微。
裴天旭没有说话,只是把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又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新的。
路辰焕和裴天旭自幼相识,曾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裴天旭高中时就开始做投资,刚成年就创办了自己的风投公司琅华资本,没有依赖家里的资源,发展到现在,涉及无数领域,已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存在。
两年前裴天旭到海城发展,现在根基已经站稳,这几天回来又把家族的大权揽到了手中,一时间可谓风光无限。
但他的脸上,半点也看不到欣喜。
“咦,嫂子没说话?”路辰焕背过手,把身体的重心放到栏杆上,手搭上去,看向他,“你给卸载了?”
裴天旭吞吐着云雾,也不看他。
路辰焕笑笑:“对嚯,正主快追回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替身’了嘛。”
一年前,路辰焕和裴天旭达成了一笔交易,裴天旭提供一批量子计算机,路辰焕可以随意使用,但要保证帮他开发他要的东西。
裴天旭要的是一个AI模型,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模拟出完整的人格。
和传统算法不同,量子计算法的AI拥有真正的随机性,人是逻辑的产物,但随心而动的意念才是人区别于人工智能的标志。
研发过程中除了路辰焕自己,就只有裴天旭一个测试者。
“没有解法了。”裴天旭掐灭了烟,又点燃了一支。
路辰焕顿了一下,目光偏移开来:“这两年嫂子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标准的训练数据太少了嘛,模型自然会有偏差。”
模型都是按照概率算的。
不管概率大还是小,落到个人头上,就只有0和1的区别。
他钻空子搞些操作,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我去找阿越要点嫂子的信息?”路辰焕自顾自说着,“不过阿越护嫂子护的紧,估计也……”
“管好温越。”裴天旭打断了他。
“旭哥,你这可让我难办了,咱们锦城的男人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耳朵软怕媳妇,”路辰焕笑嘻嘻地说,“媳妇嘛,在床上管一管还行,下了床,就只有被媳妇管的份咯。”
“少贫嘴,”裴天旭抖落烟灰,目光凉下来,“别让我看到她再搞小动作。”
“你说来这里啊?”路辰焕说,“又没进小区,就在街边吃个早饭而已。我已经让她别来了,她可生气了,把我给她的画都撕了。你知道的,她最喜欢那家煎饼果子了,那时候嫂子早上来学校经常给她带,她每次都一个人吃完,连分我一口都不愿意。”
裴天旭冷冷看着他:“你是没听懂?”
路辰焕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讲起了陈年往事来:“旭哥,你还记得高一时我们在火锅店的那次吗?大伙闹着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我输了,就要我亲阿越。”
“我想着自己未来的媳妇有什么不能亲的,也没多想就亲上去了,结果把阿越弄哭了。”
“嫂子来了,看阿越在那儿哭,问我:‘她同意了吗?’。”
“我没能立刻答上。”
“然后嫂子一拳打到我脸上,”路辰焕指指左眼眼眶,嘶地吸了口凉气,“我这里青了整整两周,洗脸都疼呢,到现在也忘不了。”
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闪着危险的光,像一匹潜伏的兽。
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裴天旭捏断了手里的烟。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连我大伯母的事都利用上了。”路辰焕把手从护栏上放下,站稳,“但最多两个月,我最多能帮你把阿越留在锦城两个月,再多就不可能了。”
他走到门口,又恢复了毫无阴霾的神情,歪头笑道:“不过嫂子养的那个小白脸,我倒是可以帮你把他长期留在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