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睁开眼,这里是起居屋,松浦就在眼前,天童和香织两人从前方的沙发处看了过来,露出兴趣十足的神色。
“——我睡着了?”
询问的同时,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没事的,口水没流出来。
香织咯吱咯吱的笑言道:“唉,睡得可香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观望了下酒桌上的情况,似乎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大矶那桌的讨论也和刚才一样的大声,在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和我被睡魔上身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
“刚才做梦了吧,辰巳。”
天童说道。经他这么一提醒,似乎真的梦到了什么。
“怎么了?”
“你的所有状态都表现出眼快动睡眠的特征。”
他的话让我很震惊。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所谓眼快动睡眠,可以透过处于睡眠状态下人的眼睑观察到角膜的鼓起向左右抽动的样子。想到我也曾处于那种状态而且被别人看到了,羞耻感突然涌上心头。
“但我只睡了一会。”
我强行辩解,香织接过了话题。
“啊,但是辰巳老师,有句话不是这么说么,不论感觉梦有多长,实际只是一瞬间。”
“你是说邯郸一梦吧。”
松浦正好抓住了机会卖弄起自己的学问,但天童反驳了他的说法。
“的确经常听到这种说法,但这是错的。”
“啊,是这样么。”
香织眨了眨眼。天童探出身体。
“人类的睡眠可分为眼快动睡眠和非眼快动睡眠两类吧。做梦只会在眼快动睡眠期间,大概会持续十五到三十分钟的量级。做梦大体上也只有这么长的时间,至少不会是一瞬间。
“思考一下,人为什么会做梦?最终只是人的大脑展现出了这些场景。所以即使在梦里说话的时候,那个人的大脑里负责处理语言的部分也处于活动状态。这种处理能力在人清醒或是睡眠的状态下没有多大的区别吧。如果在梦里说了十秒种的话,大脑处理这些语言所花的时间也要十秒。
“所以,至少有关处理言语的部分,在梦里的体感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是相同的。其他也是同理。而且在一瞬间处理梦中的一切,从脑容量而言也完全不可能吧。”
香织的表情仍然有些不服。
“但是天童,人们不是常说人类只使用了大脑能力的百分之三还是百分之几。所以,人类的大脑实际上能以相当快的速度处理许多事情,但在清醒期间发挥不出这种能力——那个,所以,借用刚才说话的例子,语言处理本来应该以更快的速度进行,但嘴巴、耳朵等外部器官的速度跟不上,因此在人清醒的时候只能保持这样的速度。但在梦里就不会受到这些外部器官的限制,所以可以发挥出清醒的时候完全不能比拟的速度——也可以这么讲吧?”
“梦话?”
天童的一句话就让香织信服了,但她马上又露出了不服输的脸色。
“但,不是有种说法,短距离……比如说百米赛跑的运动员,在其奔跑的时候周围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吗?这种情况也是大脑发挥出比往常更快的运行速度,周围的动静就相对的看起来变慢了——这个推论说不通吗?”
“啊,是,是。”
天童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
“但那只是跑步者的愉悦的一种,也就是大脑镇定剂。听说那种短跑运动员要先屏住气再奔跑。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身体能力,先要让脑内缺氧,这样大脑的活动会暂时降低,为了弥补会分泌出大脑镇定剂,麻痹知觉。另一方面,此时控制运动的是小脑——”
香织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那个……换个例子,在交通事故中,事故发生的瞬间外界看起来也变成慢动作吧。”
“这种情况也一样。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人为了减轻不久后预期的痛苦,事先分泌出大脑镇定剂——”
“不,虽然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更重要的是此时大脑的运转速度快于平时,想要更快的运动身体,但身体却处理不及,所以才会感觉到迟缓——不是吗?”
话到此处,刚才一直在寻找插入时机的松浦开口了。
“呀,真不愧是香织。我也同意你刚才的话。正是你说的那样。”
我突然有些扫兴,正想着气氛为什么变成这样,时机恰好的传来了大矶的吼声。
“喂,我们要去塔上看看。香织还有老师,大家一起去吧。”
“唉?”
香织神情不快的仰望天花板。
“啊,对了。白天和老师约好了要一起上去看看的。”
“嗯。”
我答道。从外面看到那个塔,知道沿楼梯就可以上到顶层,果然还是想上去看个究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对香织来说,那个塔就像是东京塔对东京市民一样的东西。
“那我先告退了。”
天童眯起眼睛,轻声请辞。
“我没说过要去,而且今天已经很累了。抱歉。”
“明天见。”
他从桌上拿走烟和打火机,快步走向了楼梯。张着嘴目送他远去的香织重振精神,抓住了我的胳膊。
“也没关系。老师,走吧。”
“我也要去。”
松浦拿着酒杯站了起来。
“你没事吗?”
我问的当然是他左手的火伤。虽然为时已晚,他这样能喝酒吗?
“酒可以充当麻药,反正现在躺到床上,也会疼的睡不着。”
松浦断言道,话里有种碜人的爽快。
大矶和秀一分别提着水桶从厨房现身,响起了叮啷叮啷的声音。我正纳闷是什么声音,香织就向我解释了。
“是冰水,因为上面没有冰箱。”
原来如此。摇晃的水桶偶尔会发出声响、溅起水花。我走过他们俩身边时瞥了一眼里面,每个水桶里都装着数听冰镇罐装啤酒。
“还要喝?”
我吃惊的问向香织。
“对那群人来说,现在刚刚入夜。”
也是呢,我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虽说马上就要登上期待中的塔顶,我却开心不起来。毕竟从傍晚一直没完没了的喝到了现在,我本没打算喝醉,但一走上楼梯脚下就直打跘。抬头看去,楼梯一直向上延伸,而且扶手外侧直通地面,脚下又黑,四处都是从秀一他俩的水桶中晃出来的水。
“ome。”
从楼梯上方传来了大矶的声音,他说的应该不是‘你’,而是‘重’吧。的确,居然提着那种东西上楼。
上到二层时,我突然感到很疲惫。于是我穿过通廊前方的拱门,步履蹒跚的来到了阳光室。这里的照明只剩下一盏黄色的小灯泡,与白天眩目的光亮形成鲜明的对比,眼下已经一片昏暗。我坐在沙发上小憩片刻,香织和松浦也陪着我。
“你没事吧,老师。”
“今天稍微有点醉了。”
回话后,我猛烈的吐了口气。只要这样一动不动的呆着,似乎也没那么痛苦。
“也是呢,喝醉的时候爬那个楼梯的确有点困难。”
香织看向我,眼神似乎在问我怎么办。我等自己的呼吸平静后,再次振作了起来。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