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在的会议室极为刹风景。
仰望天花板,荧光灯照得通亮,但不知为何室内总让人感到有些昏暗。旁边的窗户上挂着百叶窗,橙红色的夕阳微微的从其间的空隙中漏入。
天童在我的左边,右边不知为何坐的既不是手塚部长也不是平田,而是松浦。
“不,这可成了重大事件呢,辰巳老师。多媒体策划室的室长是社长的儿子,这样一来连社长的女儿也牵连其中,说起来就像是十河社长全家总动员来参与辰巳老师的企划呢。”
他进入房间说完这通话后,还在嘀咕着呀、怎么会、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之类毫无意义的话。
今天是星期六,而且还是黄金周的第一天,所以公司里鸦雀无声。在这一群里人,我和天童暂且不提,松浦明显是休息日加班,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厌烦情绪,果然是因为对方是社长的千金吧。
“我还没决定,只是约她来谈谈。”
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天童的看法十分严厉。室长带来的画册摆在我们眼前,他哗啦哗啦的翻动页面。
“说是大学四年级,但学校方面的课程也不能疏忽。大概在日程上排不开吧。若是不录用就应该尽早的舍弃,找一位职业的插画家或漫画家。所以——”
“但她是……室长十河以及现任社长的——”
“我认为舍弃这些画实在太可惜了。”
我也从旁帮腔。正如松浦所说,这并非因为她是社长的千金而放水,我们只是单纯的对她的画作着迷了。
“不,日程是最优先的因素。”
天童冷静的做结。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我们同时闭上了嘴,互相对视。松浦慢了一拍,啊了一声后正要起身,“请进。”
在天童的许可下,门从外面打开了。一名年轻的女性走进了会议室。
“打扰了。”
“请坐。”
她坐到了我们三人的对面,视线毛毛躁躁的三人之间游离,不久后我和四目相对时,她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喜悦。
“我是十河香织。今后请多多指教。”
大概因为我坐在三人的中间吧,她向我行了一礼。我轻轻的还礼,迅速的观察起她的外表。
身体的线条纤细到令人惊叹的程度,胳膊仿佛一触即断。身上穿着描绘有几何学图案的紫色连衣裙,给人以优雅的美感。垂下的黑色布包符合美术学生的身份,大小刚好能不折叠的装入约十号的画。
面容端庄,双眼皮尤为漂亮,长长的睫毛,眼瞳灿灿夺目。白皙的皮肤如同婴儿般细腻,脸颊白里透红,下巴小巧,嘴型富有特征。嘴唇到两侧唇角处一下子收紧,紫色的唇彩——在她的脸上展现出这种颜色甚少能展现出的文雅。
干爽的黑色长发不知做过怎样的护理,只有发光的部分微微显露出一些紫色。
“那么,我来介绍一下。”
坐在我右边的松浦突然、而且有些飘飘然的说道。
“坐在离我最远处的的就是本次策划——也就是《机械之森》的游戏化——的负责人,天童。旁边这位是原作小说的作者,辰巳丸实老师。我是辰巳老师的责任编辑,第一出版部的松浦。请多多指教。”
“啊,是,请多多指教。”
香织有些迷茫的再次低头还礼。大概松浦郑重其事的说话方式出乎了她的意料吧,我听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首先必须要说清的是——”
天童仅一句就轻松的掌握了当场的主导权。他和松浦不同,即使对方是十河社长的千金也未改变平时语气。
“我们还没决定要采用你的画。”
“啊,是。我明白。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如果你被正式采用为设计师,在往后三个月的短暂期间内,还要再创作二百枚到三百枚原画。”
“我能做到。”
香织的回答仿佛在还击天童的质问,简洁明了。让我听到后心情一畅。
“学校的课程没问题吗?”
“没问题。如果说必须把百分百的精力都投入到这边的策划上,我也早有觉悟。毕竟对我来说,比起想办法大学毕业,还是让自己的画作用于商业更有价值。”
天童打开了画册。
“所有这些画用了几天?”
“十天……不,准确来说是十一天。但并非我竭全力的速度。”
“小时数?画一枚大概几小时?”
“我想想,草图画得最快,要二十分钟吧。之后还要精细加工,大概要花四个小时到五个小时。”
“如果我让你用丙烯颜色全部重画呢?”
“三天就能全部完成。从草图直到精加工完。”
“你自认为这些画的笔法受到了谁的影响?”
“我认为没有受到某个特定画家的影响。”
“鸟山明?”
听到这个字名后,香织眨了眨眼睛。
“我经常看漫画,如果让我模仿鸟山明的笔法来画,我也能做到。”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和他不同。
“大友克洋?”
“我看过《童梦》。《阿基拉》没看完。”
“那你觉得吉格尔如何?”
“不错,就像吸尘器的软管。”
天童停顿了三秒,才问了下个问题,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仔细的品味了一会儿。
“那个,你用电脑画过画吗?”
“画过——我可以。但我觉得辰巳老师的作品还是手绘更加合适。”
天童瞥了我一眼,应该是在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吧。只要在日程上没有问题,我也没任何意见了,因为我一开始就赞成采用她的画作。
“那个——辰巳老师。”
在我们的交谈停止的空当,香织主动的向我搭话,而且还是指名的提问。
“辰巳老师,那本画册当中您最喜欢哪一张?”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在试探。这位姑娘如今正在试探我——
突然的奇袭让我心动摇。天童也没替我挡招。我接过她的画册,翻动页面,慎重的选出一幅。
“如果要挑一张作封面的话,就这张吧。”
这幅画描绘出了“机械之森”的全景。染成红与黑的天空令人毛骨悚然,以此为背景在前方从低视角以向上仰望的感觉描绘着林立的巨大机械群。在画册中描画出“森林”全景的只此一张,挑这张当作封面也是必然。我用这个带有限制的回答,巧妙的避开了对方质问的意图。
“很不错呢,辰巳老师。那就把这张当作明年文库本的封面吧。”
松浦接过话头,把话题带向了前言不搭语的方向。
“也对。在游戏发售的同时会推出文库本,和游戏的外包装共同把十河小姐的画推向消费者的视野中——”
“不,在此之前,必须先决定是否采用她作为游戏的美术设计师。本次会面的目的就是这个。”
天童委婉的责备了爱出风头的松浦。
“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天童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不、还没有。松浦露出了不信服的脸色,我也完全看不出天童有什么好犹豫的。
“正如辰巳和松浦所说,就插画而言,这些已经做得不错了……”
天童突然再次开口吓了香织一跳。她看向天童,天童把画册拿到手中,打开了“森林”的画。
“非常遗憾,在故事中出场的机器不是普通的物品。最后有一个‘机械之森’全体出动的场景吧?虽然在辰巳的小说里,明确的文字只写到了这里,但为了改篇成游戏必须为每个机器细致的设计出具体的性能,然后把各种不同的机器的动作以动画的形式呈现在玩家的面前。关于每个机器的性能设计,我等员工要从今往后共同协作才行。
“遗憾的是,你画的这些机器没有达到这种程度,无法给出我们想要的具体性。对吧?这个管子,到底是连接什么和什么的管子?还有这个蛇腹状的部件是干什么用的?这个排气口的意义何在?就像是《星球大战》里的那个奇怪的宇宙飞船一样,把多余的塑料板凑到一起,表面上拼出很像机器的东西,仅是这种程度的作品可不行。”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听完天童教导香织的话后,我才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将小说改编为游戏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另一方面,香织在听天童训话期间一直低着头。松浦看到她的样子,从旁插嘴。
“但是天童,这只能说明不能原样照搬的使用这些画吧?那么只要在此基础上,让她继续创作——”
“不是这个问题。”
天童用鼻子呼了口气,再次转向香织的方向,继续指出。
“最大的问题是,看起来你对机器不熟悉。画的笔触不错,即使就机器的设计而言,这种独特的感觉也令人印象深刻,让我也希望能以某种形式抢救一下,做成游戏。但这个游戏要以零件为单位组建成机器,这是最大的卖点。至少要找个能画图纸的人才能完成设计工作。”
“我还要画——图纸吗?”
香织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道。
“是的。不然的话,如果换别人画图纸不就糟了吗?机器的造型基本都是由图纸决定的吧。这样一来,这种独特的笔法要怎么办?这些机器的独特造型让在此的众位很满意。所以如果由你来负责设计,你就要画图纸。到了那时,我们只会口头说明机器的性能。比如‘切割岩石输出细砂的机器’,你要以此为基础画出图纸,然后用你的画笔从图纸上立体的展现出机器。必须在所有的关卡、针对所有的机器做到以上的步骤。考虑到这些——说不定为此必须让从你零开始学习机器的基本知识,并且参加我们的设计工作——与此同时,你还要完成二百张的图纸和插画。试想一下……如何?你能做得到吗?还是做不到?”
“我要做。”
香织挺起后背,笔直的看向天童,明确的回应。
“请一定要让我来做。”
这才是天童想要听到的回答吧。他用力的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那就让你来负责设计。”
香织一听到这句话,马上满脸笑容。松浦“呀、太好了”频频欢呼,我也看到了期待中的结果,满足的呼了口气。
“但是,如果我判断你做不到,就会当时辞退你。”
“是。我明白了。……对了。”
香织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在包里来回翻找起来。不知她到了现在还有何打算,只看到她拿出了一本书。
“辰巳老师,那个……能请您签个名吗?”
我下意识的扑哧一笑。刚才一直和天童激烈讨厌的香织突然战战兢兢的提出了这种要求,让我感到有些奇妙。香织似乎也觉得自己突然改变了态度有些可笑吧,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就这样,在天童和松浦愣愣的观望下,我和香织两人拍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