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匆匆落下的暴雨,隐约有滚动的惊雷声作响。
谢沅走上台阶后,便有人将她手中的伞拿了过去,她手中空空,无所适从地站在门边,突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沈长凛坐在长沙发上,双腿交叠,冷淡地看向沈宴白:“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沈宴白扯了扯领带,神情不愉:“当然是让她继续嫁过去。”
“叔叔,您听我说,秦承月真不是那样的人,”他低下头,“温思瑜肯定是故意来搅合的,她心思不纯,现在这样,反倒让她得逞了。”
沈宴白眼里的情绪很明显。
沈长凛却没有再看向他。
他的目光无声地落在谢沅的身上,轻声唤道:“过来。”
谢沅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关口凑过去,但沈长凛发话了,她只得走上前去。
她跟沈宴白很久没见,去年她一直盼着圣诞节他能回来,可他仅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带着女友去了滨城。
谢沅是真不知道沈宴白会为了这桩事杀回来。
他明明马上就要毕业了,完全没必要现在回来一趟的。
她的掌心都是冷汗。
谢沅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眼下仅仅是对上沈宴白的视线,她便觉得有心悸之感在无声蔓延。
她强作镇定,唤道:“叔叔,哥哥。”
沈宴白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为人最是张扬随性,在燕城的公子哥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桀骜不驯,他从来没有遮掩过对谢沅的轻视和不喜。
一个柔弱寡言又性子沉闷的女孩,没有任何长处,却住进了他的家里,要唤他一声“哥哥”。
或许是有些时日没见了,连对着谢沅,沈宴白也能有几分好脸色。
沈长凛修长的指骨搭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去哪儿了?”
他这两天有事,才从宁城那边回来。
“去看思瑜姐姐了,”谢沅硬着头皮说道,“姑姑说她已经没事了。”
沈宴白最厌恶的人就是温思瑜。
谢沅不提还好,她一说他的脾气又上来了。
闻言,沈宴白轻轻嗤笑一声,眉眼里的郁气更重。
“你倒是念着她,”他的神情冷淡,“那你猜猜,她勾引你未婚夫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你?”
他的话语太直接,谢沅的脸色微白。
沈长凛的神色有些冷,低声说道:“好了。”
“这事和谢沅有什么关系?”他淡漠地说道,“你如果回来就是为了迁怒她,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沈宴白的容色微僵,神情也缓和了少许。
从前沈老爷子在的时候,沈宴白连他的话都敢不从。
也就只有在沈长凛的面前,他会收敛棱角,纵然是怀着极大的怒气,也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叔叔。”
“抱歉,”沈宴白低了眼帘,“刚才我说话重了。”
谢沅眸光颤动,声音细弱:“我没事的,哥哥。”
被人意欲强夺婚事的人是她,被联手带了绿帽子的也是她,可现在跟没事人一样的也是她。
想到温思瑜和秦承月的事,沈宴白心里还是来气。
可他到底没再向谢沅多说什么。
“你哥哥难得回来,”沈长凛看向谢沅,“去换身衣服吧,待会儿一起用晚餐。”
她刚从外面回来,纵然一路被人护送,但暴雨滂沱,裙摆还是沾湿了少许。
谢沅的脖颈微低,声音柔细:“那我先上去了,叔叔。”
她好像没什么事,但转身的时候,肩头却在轻轻地颤。
沈长凛的指骨屈起,神情微动。
暴雨重重地打在落地窗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外间的青绿也因为连成线的雨水显得朦胧。
浓重的夜色里,甚至有些灰暗、压抑。
晚餐用得沉闷,谢沅是个没什么趣的女孩。
她不会妙语连珠地活跃氛围,也不会审时度势地敬酒奉茶,就是简单地回个话,也能将人给惹得不快。
于是谢沅更加沉默了。
一整个晚餐下来她都没说什么话,离开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雨声一直在嘈杂地响着。
暴雨如注,谢沅的眼眸渐渐湿了。
她的手腕无力地垂着,眼眶也红得可怜,哭腔压抑在喉间,但到最后也没有哭出声来。
事后沈长凛才发觉谢沅哭了。
他将她抱起来,轻轻掰过她的脸庞,声音微哑:“怎么又哭了?”
“是难受吗?还是疼?”沈长凛低声问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沅的眼眶发红,她错开他的视线:“我……我没事,叔叔。”
她低着头,弱声说道:“我就是有点累。”
沈长凛低眼看了谢沅片刻。
须臾,他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轻声说道:“你不想嫁给秦承月,那就不嫁。”
沈长凛望向落地窗外,侧颜俊美矜贵,声音低柔而有力:“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谢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
酸涩的情绪蓦地开始翻涌。
“嗯。”她低低地垂下了头,“谢谢您,叔叔。”
“好了,”沈长凛又看了眼谢沅,“那没有不舒服吧?”
她的脸庞依然是潮红的,闻言懵了片刻,方才摇头,声音细细地说道:“没有。”
浴室中的温水早已备好。
沈长凛将谢沅抱起,轻声说道:“今天不能陪你,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你沐浴完早点睡。”
原来他还有事。
如果不是沈宴白突然回来,方才又闹了不愉快,沈长凛今天应当不会过来的。
他寡欲淡漠,对此间事向来有度。
沈长凛离开后,谢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过来安慰她的。
怕她难过,怕她多想。
外间的暴雨依然是滂沱的,但谢沅却睡了这几天来最好的一觉,她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直到翌日的九点方才从睡梦中醒来。
雨势小了很多。
淅淅沥沥地往下落,落地窗外青绿如洗,干净得像是上好的翡翠。
谢沅坐在床上看了许久,然后才洗漱下楼。
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乌黑的长发也只随意地挽了一下。
当看见楼下坐着的沈宴白时,谢沅愣怔了片刻,然后才想起来他昨夜突然杀回来的事。
她拘谨地向他打招呼:“早上好,宴白哥。”
沈宴白没有理她,片刻后谢沅才注意到他带着蓝牙耳机,正在跟人讲电话。
他口语很好,像是播音腔一样悦耳,比说国语还要更好听。
谢沅在语言上天赋寻常,她的读写很好,但听说向来不佳,学英语就已经很吃力,现在学德语,更是举步维艰。
她竭力不分神,但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听出沈宴白是在和女友通电话。
他身边人来人往,没个定数。
谢沅上回遇见霍阳的时候,他还说圈子里开了赌局,赌沈宴白这次会谈多久。
那个漂亮模特女孩的照片,她还有印象。
沈宴白是风流的云,从不为任何人而停留,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谢沅见过有大小姐为他当众发疯大哭,也见过有很骄傲美丽的女明星为他低下眉眼。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子的。
沈宴白这通电话讲了很久,直到谢沅快用完早餐,他才摁灭了屏幕。
她端着牛奶杯,慢慢地喝着。
端的是一派岁月静好、纯洁天真。
沈宴白看得心情躁郁,顺手点了一支烟。
火星明灭,烟雾缭绕。
沈长凛很少抽烟,谢沅对烟味闻不惯,她轻轻咳了两声,仰头将牛奶喝完,就想要离开。
但在她要走的时候,沈宴白却叫住了她:“谢沅。”
温思瑜和秦承月一起出的车祸,两人却住进了两家离得极远的医院。
那天是温思瑜开的车,也是她伤得稍微重一些。
秦承月出院比她要早上许多。
他一身深色西装,站在病房前,轻声说想进去看看。
沈蓉近来为两人的事要操碎了心,精致的妆容都藏不住眼里的血丝。
“你走吧,”她的声音没了平素的蔼然,“那天你舅舅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沈家和秦家的关系走得极近,近年来更是几乎融为一体。
这不是因为别的。
沈老夫人在嫁过来做继室之前,人都称她一声“秦大小姐”,而她也是秦家最权重那一位的独女。
燕城人都知道,如今的沈家家主是沈长凛。
其实这样说并不完全合适。
在成为沈家家主之前,沈长凛本来是秦家的掌门人,他全然承袭的也是秦家的家业。
不过是因为那时沈家风雨飘扬,他方才做了沈家的话事人。
沈家是高门望族,但如果和秦家比,还差得太多。
秦承月运气好,原本是秦家的养子,却因缺少男丁,而有了今天的荣宠。
他低下头,向着沈蓉鞠了一躬。
“我都明白,夫人。”秦承月低声说道,“我只请您最后再帮我跟思瑜传句话,我对不起她。”
沈蓉执着手帕,红了眼睛:“你别说了,快走吧。”
但她的话音刚落下,温思瑜就打断了她。
“这会儿你倒是不拖泥带水了!”温思瑜冷笑出声,“知道的以为你是急着跟谢沅负荆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赶着要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