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沅的眼眸是湿的,脸庞也是湿的。
泪水濡湿了长睫,热汗浸透了发丝,连樱唇呵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身躯像是被掷进了蒸笼里,反复地煎着、烹着,推至浪潮的高处,接着再从悬空中坠落。
循环往复,没有终点。
谢沅大喘着气坐起身,快到正午时才从那纷乱旖旎的梦魇中挣脱,她撑着手臂扶住额头,近乎是匆忙地脱下睡裙从床上下来。
厚重的帘布将落地窗外的青绿尽数遮住,一缕微弱的光都透不进来。
谢沅光着脚走进浴室,她低着头,连水温都忘了调。
冰冷的水从花洒中落下,将她汗湿的发丝淋了个透湿。
谢沅没有再调,干脆冲了个冷水澡,沐浴完后她从浴室走出来,在镜子中看清了自己苍白的脸庞和脖颈。
锁骨之下是深红浅红的痕印。
并不明显,却又是那样的昭然。
谢沅披着浴袍,慢慢地垂下了眸子。
她坐回到柔软的大床上,打开手机后屏幕亮起,纷乱的消息开始上弹,她却一点看下去的兴致都没有。
腰肢酸软得厉害,脑中也有些昏沉。
谢沅按灭屏幕,慢慢地开始吹头发。
可能是昨天晚上吃了法餐的缘故,头发吹干后,谢沅感觉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
早餐照例是睡过去了,如果午餐还不去吃,那人知道了可能会问。
想到昨夜的那句“下不为例”,谢沅的长睫颤了颤,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下楼去用午餐。
管家一身笔挺的西装,温声跟她打招呼:“小姐,中午好。”
午餐都是中餐,谢沅胃口一般,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不过好在吃过东西后胃里也不再那般难受。
她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水。
透过餐厅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圃,盛放的不是这个时节的花朵,但那瑰丽的颜色却让谢沅的眼眸也亮了少许。
她每天都在这里用餐,因此总是很留心窗外的景致。
谢沅坐在岛台边的高脚椅上,柔声问道:“那是新栽的花吗?”
“嗯,先生特地让人移植过来的,”管家温柔地说道,“您喜欢吗?”
谢沅抿了抿唇,细声说道:“喜欢。”
明明犯了错的是她,挨了罚的也是她,但事后会无声哄人的总是他。
谢沅蜷了蜷指尖,慢慢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些花很好看,哪怕不说是为她绽放,她其实也会很高兴的。
沈大小姐沈蓉嫁人后依然和娘家走得很近,时常会过来沈家,也时常会邀请谢沅去温家。
沈家的女孩很少,谢沅十五岁起就寄养在沈家,没什么玩伴,所以沈长凛也默许了这种交往。
只要是和温家人打交道,并不会叫人多管。
前提是别闹得太过。
谢沅走下车,将思绪从昨夜的事中给拉回来。
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太阳又毒辣起来。
有人立刻撑伞接住了谢沅,但那扑面而来的热意还是叫她的脚步微顿了下。
撑伞的人笑着说道:“您来得真早,谢小姐。”
谢沅不善言辞,又向来寡言少语,但说话的人却没有叫场子冷下来过,直到走进会客的房间后,仍在温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
沈蓉脸上带着笑容,温柔地将谢沅接了过来。
“好久不见,沅沅。”她抱了下谢沅,“最近是不是偷偷减重了?你怎么又瘦了?”
谢沅摇了摇头,细声说道:“没有,姑姑。”
“还说没有?那怎么更好看了?”沈蓉爱怜地抚了抚谢沅的脸庞,“瞧这小脸,跟花儿一样。”
沈蓉是很健谈的人,哪怕是对着谢沅这样寡言的孩子,也能言说许久的话来。
但今日邀谢沅过来是为了正事,所以沈蓉也没有寒暄太久。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姑娘,沅沅,”沈蓉握住谢沅的手,“思瑜和承月的事,其实很早了,我先前就想告诉你,但你叔叔一直没开口,他们俩又总是吵架,我才没有告诉你。”
她带着点歉意,声音也很蔼然。
温思瑜的性子骄傲,谢沅之前也听说过她曾和一个男人有过分合,还为那个男人喝过半宿的酒。
圈子里那段时间也闹得沸沸扬扬,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叫温大小姐下神坛?
后来又有消息说两人复合了,但没多久好像又分开了。
这段故事在当时传得很广,只是谢沅一直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秦承月——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谢沅的长睫动了动,她轻声说道:“您别担心,姑姑,我都明白。”
“不过你放心,沅沅。”沈蓉笑了一下又说道,“你的事姑姑一定会上心的,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也只管跟姑姑说就是。”
她是名媛中的名媛,交际无数。
谢沅欠了欠身,细声说道:“实在是太麻烦您了,姑姑。”
“是我们要麻烦你才是,沅沅,”沈蓉又抱了抱谢沅,“等事情结束了,姑姑一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笑得舒畅,虽然眼尾已经有细纹,但还是依然明艳美丽。
临到走出会客厅时,沈蓉又问道:“对了,昨天你叔叔没说什么吧?”
当初谢沅和秦承月的事是沈长凛亲自定下的,虽然他这两年再没有提起过,但就是沈蓉也不敢将这事贸然给端上台面。
所以在那日沈蓉才会急急地给谢沅打电话,说明实情,并求她帮着遮掩。
她是知道女儿和秦家公子有些什么的,但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温思瑜对秦承月竟是动了真情。
沈蓉从不在乎什么佳婿不佳婿的,她就只在乎女儿温思瑜的心情。
好在这人原先是定给谢沅的,就没有比她更好说话、更懂事的女孩了。
听到沈蓉的话,谢沅微怔了片刻。
她垂下眸子,细声说道:“叔叔没说什么,姑姑。”
沈蓉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回可真是太麻烦你了,沅沅。”她抚着谢沅的肩膀,“不过你别担心,到时候我一定会跟长凛说清楚的。”
沈蓉是沈长凛的姐姐。
她说话自然是有用的。
谢沅的心里却始终有点乱,或许是第一次忤逆沈长凛,从昨天接到沈蓉的电话,她就一直觉得不安。
昨夜他问话的时候,她也不敢说实话,只好说是玩得太迟忘了时间。
但沈长凛多了解她?
折腾到了半夜,嗓子都哭哑了,谢沅还是不敢把这件事如实告诉他。
或许等事情定了就好了。
她握紧了指节,慢慢地从台阶上下去。
霍阳吊儿郎当地站着,一手抚着球杆,一手撑在球台上:“有什么事儿啊?非得叫我过来才肯说?”
“霍少,好事,大好事!”另一人嬉皮笑脸地说道,“秦家那位和温家大小姐好上了!”
霍阳的手很稳,那球本该利落地进袋,此刻却偏移了少许,撞在了桌壁上,来回顶撞过后,停在了正中央。
他眯了眯眼睛,银灰色的短发闪烁。
霍阳放下球杆,挑了挑眉:“秦承月,温思瑜?”
“是,霍少。”那人又说道,“而且是早就好上了,上回温大小姐就想公开来着,秦承月不同意,这一回嘛……应该是要成了。”
温思瑜为男人发疯的风言,不久前才有人又提了一嘴。
没想到这一转眼,竟然成了真。
霍阳端起酒杯,喝了少许:“所以他们俩一起绿了谢沅?”
秘闻才刚刚传出,这会儿内间讨论的人都啧啧称叹,这两人真是情种,一时之间竟没人想起还有谢沅这么个存在。
“话也不能这么说,都知道您疼小谢妹妹……”那人转了转眼睛,“但要不是有那位撑腰,咱们小谢妹妹的身份本来就是配不太上的。”
霍阳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行了,这事别叫沈宴白知道。”
片刻后,他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他跟温思瑜一直不对付,知道了麻烦。”
“明白,明白,”那人紧忙应道,“这事儿还没几个人知道呢,保准不叫沈少知道。”
沈宴白性子张扬桀骜,但为人做事是端的起沈家大少的名声的。
只是跟温思瑜,那也是真的不对付。
如果让沈宴白知道这事,恐怕当晚就能杀回燕城。
都是朋友,但这种浑水谁也不想掺和。
谢沅那边就不一样了,她身份固然不够,别说是嫁给秦承月,就是给老爱开赌局的小庭做妻子,也是不够格的。
但她背后是什么人啊?是沈家家主沈长凛。
当初是他亲自把谢沅接回沈家的,后来又是他亲自给谢沅和秦承月指的婚。
那人的眼睛转了又转,看着霍阳匆匆离去的身影,暗想这回通风报信来得应该是及时的。
谢沅对此一无所知。
已经到了六月,但燕大还没有结课,哲学系的课并不算多,每到学期末事情也不算少。
她抱着书册从东门走出来,外面已经有车在准备接她。
看见后座那道矜贵疏冷的身影时,谢沅怔了一瞬,但她还没走过去,轰轰隆隆的机车就停在了她的跟前。
霍阳摘下头盔,拨弄了一下银灰色的短发。
他招呼道:“真巧啊,小谢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