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开花

过了没一会儿, 叶轻舟成功踏上最后一台剑意石阶,以绝对的优势第一个进入剑冢。

他的名字也于石碑上显现,并稳稳地压在了时惊春头上。

叶轻舟打破了当年时惊春创造的记录, 引起全场轰动。

众人在替叶轻舟欢呼之时,也有不少的目光落在时惊春身上, 其中不乏宗门强者。

时惊春不喜被人注视,哪怕隔着头纱, 仍觉背后汗毛根根竖起,像是只冷眼盯着旁人, 即将炸毛的猫。

她冷哼一声, “不看了, 不看了,走,回家。”

苏旖梦也不想看,她心里存着事,等回到屋内,她赶紧问书灵:“原文里有人找到那株血魂草吗?难道无人发现河关魔族异动?”

书灵写:“没有!原文里也没有这只幽冥宝鼠,谁发现得了那河关石头缝深处的一株几乎没有实体、像木耳一样贴地生长的小草?”

苏旖梦一脸狐疑地看着它:“当真?”

书灵气咻咻地写:“我骗你做什么!”

苏旖梦:“知道了知道了, 我以为叶轻舟那种人,出门就能捡到宝嘛。”

她话锋一转,“为何提都不能提?那买这血魂草的人, 会不会注意到什么不妥?”

“叶轻舟飞升后, 这片天地,是不是就真的会毁灭?”

“我爹爹那时候会来救我,我们能带走更多的人吗?”她一股脑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书灵笔尖一抖, 在地上重重写道:“会!”

苏旖梦看了一眼它落笔之处, 笑着说:“那就好。”

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书灵的一些小习惯被她看在眼中,这个会字看似写得斩钉截铁,但苏旖梦知道,它在写字的时候犹豫了。

这一刻,她内心有些惶恐不安。

平日里遇到任何难处都可以找姐姐们帮忙,然而这件事,她根本不能开口。

无法告诉任何人,所有一切只能独自承受。

但她清楚,她已经做不到冷眼旁观。

她喜欢这座百炼峰。

一肚子烦恼不知该向谁诉说的苏旖梦登上了玄音壁。

她现在顶着时姐姐的身份,这些事也不可能在镜湖上提,无聊地翻了一会儿后,她上了岸,再次跨入了血海沙漠。

自上次被卷进裂缝之后,苏旖梦就再也没进来过了。

只是这会儿心情实在烦躁,她想到血海沙漠里一个人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神识像是被放在蒸笼里,想来能够以毒攻毒。

结果进去后,苏旖梦整条龙都呆住。

眼前不是漫天的黄沙,而是用沙子堆砌了十来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大的有数十丈,小的不过筷子粗,就跟她上次变的个头差不多。

最小的金龙就在她上岸的位置,也就是她离开时的位置,这会儿她跟小金龙脸对脸,要不是她及时稳住身形没倒下去,只怕已经撞小金龙身上了。

苏旖梦:“看起来像真的一样。是聂远之捏的吗?他到底是有多爱龙。”

苏旖梦轻轻碰了一下小金龙的龙角,“这筷子粗的龙居然有这么大的龙角。”她想起自己头上的小独角,顿觉心塞,扭头问书灵:“我是不是从小就发育不良?”

龙角不大,影响求偶!

“那你变回原形让我看看?”

苏旖梦愣住:书灵你能发声了?

扭头就看到身边杵着的不是书灵,而是那头银光闪闪的龙。

苏旖梦呆呆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她都已经一年没上过岸了。

“哦,我是说,真巧哈。”

聂远之淡淡道:“不巧,你摸了我神魂堆的龙。”

上次,你还缠过我的手。

他斜睨她一眼:“神念相触,自有感应。”

感觉到聂远之语气不善,苏旖梦紧张到有点儿小结巴:“我,我不是,故意,摸你的。”

聂远之胡须抖了两下,忍着笑道:“我一直在这堆沙子玩儿。你要不要一起?”

他往前游了一段,吧唧一下倒沙里,在沙地上砸出一条龙形。

苏旖梦不禁感叹:“你这元神可真沉。”

她跟着倒下去,也不过是在沙粒留下浅浅的一道印子。

孰料刚倒下,就被银龙勾到爪子里。

他将小毛笔握到爪子里转,一边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是时惊春身边那条小蛟对吗?”

都说日啖灵珠三百颗就是时惊春。

但他不信。

从白琉璃那里确定时惊春身边养了一只小黑蛟后,聂远之心中就有了点儿想法,如今再次相逢,看她元神坠沙留下的印迹,便能准确的知道她现在的神识强度。

她看起来很笨,并没想到这样一句话也是陷阱,轻易暴露了她真实的元神力量。

聂远之因此确定了小毛笔的身份。

它定然是时惊春身边那只小蛟。

灵兽是不可能进入玄音壁的,所以,众人以为的小蛟,其实是只蛟妖。

本身够呆,又有时惊春替她藏匿气息,因此外人都没怀疑她的身份。

他停止转笔,声音清冷了些:“你不是灵兽,你是妖。”

本来被转得头昏脑涨的苏旖梦瞬间清醒,下意识想逃,可她又明白,就这么逃了更显心虚,便学着时姐姐在外的样子冷笑一声:“胡说八道!”

本就不太聪明的脑瓜子艰难转动:要想个什么办法呢?

对方是聂远之,元神超乎想象的强大。

他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好似忽悠不过去了?

不过问题应该没有想象中严重,聂远之应该不会跟万相宗高层告密,这都过去一年了!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正想着,就感觉到一点点威压从聂远之爪间释放开,将她整个包裹住。

苏旖梦觉得自己的神念都化成了水,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了。

这是什么手段,竟能直接震散她的伪装,让她显露出元神真正的模样?

不过到底没能真正显露原形,就见聂远之爪子也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闷哼,显然也受到了玄音壁内的某种压制。

吃了痛的聂远之声音反而更显愉悦:“跟我吧,时惊春养不起你。你要是过来,我在北海海底用琉璃灵珠给你建龙宫,金蝉丝做被,彩云为床。”

苏旖梦大惊:原来,他想要我!

眼前浮现了一座亮闪闪的海底龙宫,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然而,她还是摇头。

一来聂远之也是个大炮灰。

二来,她得留在百炼峰,她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没完成呢。

“不愿意?”聂远之松开手,将她放在其中一头沙龙的龙角上,“变回去。”

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旖梦只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就听他哈哈大笑,盯着她头上小角道:“果然有点儿小。”

苏旖梦忍无可忍,视线往下挪,不屑地道:“麻雀都比你大!”

聂远之:?

转瞬反应过来,脸登时黑了。他是爱龙,给自己捏了个神龙的形象,可谁会细致到把……都捏上。

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头不懂事的小妖计较,接着才道:“那你给我一滴你的精血、几片蛟鳞,一百灵珠一滴血、一颗灵珠一片鳞?”

苏旖梦再次心动。

可这次,没等她答应就被一直默默围观的书灵给敲了脑袋,并在地上画了大大一条死龙。

苏旖梦只能摇头。对啊,她的血和鳞片落到聂远之手里,那就不是蛟妖了,龙族身份都瞒不住,到时候会牵扯出什么乱子,苏旖梦想都不敢想。

人妖两族现在本就势如水火,如果一头活的龙出现在修真界……

再次拒绝聂远之后,苏旖梦有点儿紧张,缩着脑袋头都不敢抬。

哪晓得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那最后一个要求,你时不时就来沙海,陪我堆沙?”

苏旖梦难以置信地抬头:“你一天这么闲的吗?”

白琉璃来陪你堆沙行不行?

但沙海好难进来,能不能换个别的地方。

他笑了笑,“那你呢,一头小蛟妖,怎么能装这么多烦心事?”

苏旖梦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烦心?

不待她问出声,聂远之道:“刚上来看见你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被暴晒了的死蛇。”看的确能看出来,但更多的还是神识的碰触。

她摸了他融入了神念的沙龙,而这一次,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神识相触。

对于神念强大的聂远之来说,他可以感应到一些她的心情。

他知道,这头小蛟心事重重,她不快乐。

苏旖梦想了想,说:“如果有件很大很大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又不能告诉别人,该怎么办呢?”她说话时还首尾相连,比划了个大圈圈,连起来后觉得不够大,跑过去跟沙子堆的龙来了个头首相连,就组了个更大的圈。

摆好圈后,她是头朝下的姿势挨着小金龙的尾巴尖儿,还冲聂远之强调:“特别大的事。”

聂远之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

奈何,他现在是龙身,爪子在腹部够不着。

书灵有点儿紧张,在旁边写写画画。

苏旖梦都没看,她认真地盯着聂远之,“你会怎么做?”

聂远之:“想说的时候就会说,想做的时候就去做,我想养你,就能给你建龙宫,这些,别人能做到吗?”

“我可以,因为我够强,够有钱。”

“等你像我这么强大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不会有那么多不敢、不能去做的事。”

苏旖梦:……

又穷又弱的我真的很心酸。

“当你还在考虑犹豫时,那件事就不算特别重要。”

“真正重要的事,值得人不顾一切去做。”

“它值得吗?”

苏旖梦心很乱,张了张嘴,没能给出答案。

她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吧。

明明很想救他们,却又不敢去跟天道对抗,在想说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喉咙疼就立刻闭嘴,都没多挣扎一会儿。

她怕疼又怕死,真是条废龙。

聂远之看到小蛟趴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他直觉自己说的话可能让对方更伤心了。

事实上,他想不明白,这么小点儿,一看就是个幼崽的小家伙,能有什么天大的烦恼。

想了想百炼峰的境况,最大的烦恼,不就是穷?

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聂远之道:“你每天上来陪我堆半个时辰沙子,我付你一颗灵珠。出去了就让人给你送一千颗,先买三年。”

苏旖梦张大了嘴。

这一刻的聂远之,在她眼里光芒万丈,叫她暂时忘记了烦恼。

这就是——修真界首富的魅力吗?

就见一个龙爪爪伸过来,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像是戳了个章。

明明没有立下任何契约,这个戳章的动作愣是像某种神秘的仪式一样,让苏旖梦感觉到了对方的认真和郑重。

她没有爪子,差点儿就用龙角去顶了。

跟司空寒、时惊春他们混久了,她都险些忘了自己的龙角是不该随意触碰的。

聂远之是懂龙的,他应该会明白,龙角相触对龙族意味着什么……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缩回脑袋,否则就糗大了,别的不说,这位可是白琉璃心心念念的表兄。

于是苏旖梦改用尾巴尖碰了碰银龙的尾巴,说:“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好后,苏旖梦老老实实地开始堆沙子。

结果她发现,堆沙子非常耗费神识,刚堆了没一会儿,她就累得虚脱,直接一屁股跌回镜湖。

意识脱离时,还看到聂远之在沙滩里背对着她一边堆沙一边快快乐乐地甩尾巴,突然,那尾巴尖儿顿在空中。

应是注意到她消失,聂远之猛地扭回头,金色眼瞳好似凝出了两束光。

她努力发出声音:“明儿见。”

脱离玄音壁后,苏旖梦躺在床上休息。

刚刚神识消耗得有点儿多,累死她了。

没想到刚躺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白琉璃和时姐姐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苏旖梦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翻了个身,打算把头塞进枕头底下。

结果刚钻进去,身子就被一只手拽住,下一刻,她已经被提到了空中。

时惊春:“神识耗尽,确实刚出玄音壁。”

苏旖梦将眼睛睁开道缝,“时姐姐,我好困哦。”

时惊春:“眼睛也有点儿肿,泪痕都没干,你果然哭过。”

苏旖梦:她在玄音壁里哭得太投入,结果外界的身体也有了反应吗?

就听时惊春用极其夸张的语气道:“所以你再次遇到了大财主,跟他哭穷之后,他就真的送了灵珠过来?我早听说他在玄音壁上是乐善好施的冤大头,经常给偶遇的那些“苦命人”赠送灵石、丹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顶着我的身份哭得也挺真的,居然肉身都在流泪。”

“一千琉璃灵珠,我们一人一半。”将撞了五百灵珠的小袋子递给小蛟,“下次再遇上,还往死里哭,不用怕坏我名声。”

苏旖梦:“好。”

灵石真能让人快乐。

她翻身坐起,“我要给司空寒买灵剑,给你买最好的防御法宝!”

时惊春笑了,“那这五百灵珠可就一颗都不剩了,你自己买什么?”

苏旖梦拿出一颗珠子放到一边,她用头顶了两下又衔在口中,含糊不清地道:“我就喜欢珠子啊。”

“灵剑我去拍卖行看了再说,到时候挑个好的。”揉了揉苏旖梦的脑袋后,时惊春道:“以后我们一定会有好多好多灵珠。”

苏旖梦:“恩!”

……

得到了灵珠安慰的苏旖梦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本就疲惫,把珠子们铺在床上呼呼大睡。

次日天亮,苏旖梦照例先去看龙舌兰,她打算把正事都忙完后再登玄音壁堆沙子,估摸着也得到晚上了。

常殿主和佩兰都没在院子里,常殿主这几日身体不太好在卧床休息,佩兰正在隔壁屋熬药汤。

如今这龙舌兰长得又高又大,绿叶金边,叶如长剑,看起来富贵又霸气得很。清晨的露珠挂在叶尖儿上,看着晶莹剔透,尝起来还清冽甘甜。

每次给龙舌兰吐灵液之前,苏旖梦都要张着嘴接几滴露珠润润嗓。

等喝饱了,稍稍休息片刻,苏旖梦飞到了龙舌兰上方,嘴一张开始吐灵液,也就是龙息。

刚吐了两口后救看到叶片中间居然冒出了一根小柱子,她连忙问:“那是什么?”

书灵写得很慢:“它要开花了。”

苏旖梦一听高兴得很,“那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哪晓得书灵给了她当头一棒,“龙舌兰一辈子只开一次花,开花后母株就会死亡,最近常樱身体不好,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寿元将近罢了。”

龙舌兰是常樱的本命灵植。

龙舌兰本身寿命极长,哪怕生长在灵气全无的凡间,也能存活几十年。

它一生只开一次花,花后则亡,可谓用尽生命去绽放。

常樱寿元将近,于是这株本该生机勃勃的年幼灵植也加速走向了黄昏,它想绽放出属于它和常樱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