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天气开始变凉,又是个阴天,灰蒙蒙的染料般的泼了半边天,墨色云层很沉,阮忻出门前赵汝特意给递了把伞。
下出租车时,突然下起了阵雨,瓢泼大雨银河倒泻,阮忻付完钱撑开伞,下车的地方距公司还有两百米左右。
脚尖被雨水堙得有些湿,带些泥沙,加快脚步朝前走。
韩亦正从商务车出来,小助理举着伞随着韩亦的动作小心护着,习惯性的戴上口罩。
前边疾步行走的女人一下引起韩亦的注意,肖肩细腰,露出的脚裸在暗沉的天气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白。
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唇,侧目看了眼身旁的助理,声线不轻不重压得挺低:“一会儿装作不认识我,听到没?”
助理不明所以的点头。
话毕从伞下小跑着过去,冲到阮忻身旁停住脚步,凑了上去。
阮忻专心走着路,伞里突然挤了个人进来,身体明显踉踉跄跄的被往外拱,意识还没跟上视线。
站稳后窝着火抬头看,怫然不悦,凭一个口罩足够认出这臭弟弟来。
阮忻瞪他:“破小孩,你又干嘛?”
“姐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今天没带伞,咱俩共一下。”理所应当的从阮忻手里拿过伞,掰正阮忻身子。
阮忻后背贴着韩亦的后胛骨,韩亦顺势环住她的腰。
远处看着像对如漆如胶的小情侣。
莫名其妙被人拥进怀里,突然袭来的气息引起阮忻强烈的不适,咬着压根清脆吐字:“三秒钟给我松开,不然让你当场去世。”
韩亦没应那话题,作对似得扣紧阮忻的腰。
大概连阮忻自己都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真的大打出手。
韩亦还没反应过来当头一巴掌,头晕眼昡,阮忻扔掉伞骂了句流氓。
细雨漾漾的洒,像连起来的一张大网,行道树叶上散落下来的雨滴正敲着旋律。
气氛凝固了一瞬。
阮忻盯着还没缓过神的韩亦,越瞅越不对劲,心里那点想法最终还是冲破了,猛得垫脚扯下他的口罩。
两两对视,阮忻惊愕的瞪大双眼,脚底像灌了铅寸步难移,细雨洋洋洒洒的落在头发上结成珠。
凉风吹过,思绪与它温柔缠绵飘走,阮忻像个失了魂的人。
雨还在密密的斜织着,韩亦佯装镇定的夺过口罩。
朝失神的阮忻挥了挥手,没脸没皮的笑:“姐姐你是不是被我帅哭了?”
阮忻心里百味杂陈,愣是站了好几分钟,韩亦捡起伞,倔强的两人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来了个浪漫的偶像剧情景。
又不知过了多久,阮忻失心疯,自顾自的叨叨,越说越难以自拔:“我死了啊,我原地爆炸,我当场死亡。”
韩亦没憋住笑出了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恰巧虞涵一个电话过来打断了两人持续性对峙的局面。
虞涵那头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阮忻才意识到今天是签合同。
慌乱之下顾不上刚刚那出大事件,从韩亦手里抢过伞,踩着高跟鞋嘎达嘎达的朝写字楼跑。
韩亦被丢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
合同拿到手里那一刻,阮忻心里突然打退堂鼓了,为什么当艺人?喜欢吗?会后悔吗?
她从来没想过。
肉眼看到的星星,渺小闪耀,但如果正真的去最求它的本质,那么就会跟看到的大相径庭,最准确的说法,有些东西只适合眺望不适合去深入。
自己一直高高在上的信仰好像在一刻崩塌了,那种失望透顶不知道从哪儿来,她宁愿韩亦还是海报上的纸片人,她还愿意守护着心底的美好。
可人各有难不由自己来,眼睛在泛酸,不争气堙没了整个心脏,眼前一模糊,起了氤氲。
经纪人不知头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阮忻摆摆头轻拭去眼泪,安静几秒她说:“合同可以推两天吗?”
经纪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螓首蛾眉看起来温婉贤淑。
犹豫片刻后温声开口:“好,那你回去好好想想。”
阮忻步履维艰的走出办公室,顺着楼梯朝下走,一步一步心在往下沉,那种感觉不好受。
没坐电梯,从七楼顺着楼道走,走到三楼时,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传来,落在楼道有些空灵,是首烂熟于心的歌。
莫名被吸引,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歌声游,隔着舞蹈室的玻璃看到里面跳舞的韩亦。
舞姿清灵,每一个节拍都卡得很好,急促的舞步,衣襟上的汗溢满整个胸口,起跳时可以看到几近完美的肌理。
他真的很努力啊。
阮忻站在舞蹈室窗外,隔着玻璃,心里那道刺突然被拔了出来,他还是那个男孩,像道光一样。
所以不管他是怎样,那个给你勇气给你动力的偶像,依然是他。
不再高高在上,可他依旧是你的信仰。
屹立不动太久,许是注视的目光太滚烫,韩亦朝窗外望去,一眼看到阮忻。
捞起桌上的毛巾,胡乱得擦完额角细密的汗珠,毛巾勾在脖子上。
快步走到阮忻跟前,倚墙一幅吊儿郎当的慵懒样:“诶,阿姨你哭了啊?”
阮忻点头,这次不反驳。
多多少少察觉到阮忻的情绪,天生不会哄女孩,只能陪她安静一会儿。
阮忻盯着他,好半晌才软着声问:“我可以抱一下你吗?我很激动,就是单纯的...。”
还没等阮忻说完,韩亦俯下身轻轻拥住她,动作很轻,柔情藏在高大的身躯下,他噙着春光般潋滟的笑说:“抱你啊。”
阮忻眼神微潮,压着激动哽咽道:“你知道吗?你曾经也是我的光。”
韩亦松开她,声线很懒:“那现在呢姐姐?”
阮忻突然笑了,“现在也是小太阳。”
跟心魔做斗争,没有败下阵来,转头回去利落的签了合同。
经纪人杨静很高兴,很久没有遇到资质这么好的艺人了,天生的优势加后天的气质,她知道阮忻会火的。
工作第一天杨静就兴高采烈的给她安排了品牌代言,但阮忻拒绝了,什么行业都要有自己的规则,别人可以不遵守,但她不行。
刚签约第一天就这么扎眼,抢打出头鸟,这个行业大部分都是女孩,太惹眼迟早得拉自己下水,不如安静待着。
解决了工作上的事情,贺俞那边还耽搁着,等中间人虞涵下班,约了顿饭。
关系太熟,抱歉煽情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烈酒下肚,理智去了两分时,才摇头晃脑的缓缓开口:“俞狗,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顾承吗?还有我当初为什么要跟他走吗?”
贺俞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嗤笑出声,“为什么?”
阮忻突然抬高声线,夹杂着抽泣声:“人活得太混沌了,就喜欢干净的东西。”
“当时的顾承多干净啊,我一靠近他就会脸红,正直勇敢,是我心里的白马王子啊。”
年少时的顾承,阳光明媚,永远站在向光的地方,善谈温润。
对那时的阮忻来说,他是触手可及的救赎,是心动的男孩,靠近了就会觉得温暖。
贺俞就那么笑着,表面上风平浪静毫无波澜,随手捞起桌下的啤酒,往桌上一磕,一整瓶咕噜咕噜吹下肚。
酒瓶猛得朝地上一摔:“他妈骑马的还有唐僧,听没听说过啊?”
夜市里热闹气氛因为这一酒瓶停滞了一下,下一瞬又变成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叽叽喳喳的声音。
老板知道这几个公子哥大小姐,准是有什么事,这些人不缺钱尽兴就好。
默默拿起扫帚,将碎渣扫到一旁,终是什么都没说。
阮忻傻笑,努力支起表情肌,很苦涩,“我知道啊。”
虞涵紧拧眉头责怪贺俞:“干嘛啊?有话好好说啊。”
贺俞自嘲的笑笑,长长眼睫垂向眼睑,心事藏在心里。
贺俞是私生子,出现那一刻就注定是上流社会富贵子弟唾弃的那一类人。
只有阮忻和虞涵是那些孤单岁月里揉碎的星河,在他心里闪闪发光。
那年说好一起去A大,阮忻却跟别人跑了路,在年少的贺俞心里留下了道坎,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七年,阮忻就像是忘了他这个人,那些他以为一辈子的瞬间像个笑话一样被供在台面上。
七年,有时候他也想,阮忻你跟我打个电话,我们还是朋友。
但她没这样做。
喷香的食物和涌动的人群旁,阮忻和贺俞吹酒吹到半夜两点钟,喝得面红耳赤,萎靡不醒时阮忻才哭着开口:“俞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贺俞半醉半醒,笑起来酒窝浅浅的,炫耀似得瞅向虞涵,缩着脖子诡谲的说道:“宝宝,你看她道歉了,这么多年了她总算...”
“是是是,道歉了,贺俞,你不用难过了。”虞涵尽量去安慰他。
醉酒的贺俞像个小孩子一样蹭进虞涵怀里呓语,虞涵心疼的抚过他的眼睫,虔诚的吻上去。
虞涵没敢喝,这两人喝的都不少,最后和摊主一起扛上车,礼貌道了声谢谢。
四下无人的街,昏黄的路灯投映进车里,熟睡的阮忻侧脸融入暖光的色调,显得格外安静。
树影婆娑,虞涵倚着车,看月亮藏进云层,一阵一阵的风像湖水涟漪荡漾,撞进心里还怪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