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跌入

棠鸢开门插钥匙时,发现自己的锁孔位置不对。

因为是独居,她特意留了心眼,每次锁门时都将锁孔正向朝上。

刚刚她下意识朝上扭转钥匙对准,却没能一次进去。

怎么回事?

她没有出声,只是用闪光灯照亮看清楚,表面尽量自然不让费闻昭担心。

“小棠你回来啦?”

门开了,棠鸢努力平复疑虑,何宁抱着叨乐在身后,一脸微笑。

“今天有客人?”

“嗯。”

自从上次何宁的冒犯,棠鸢便躲着他,每次要等听到何宁外出闭门的声音,渐远的脚步声,她才从家里出来。以防打照面。

费闻昭从台阶上来,路过何宁家,走到棠鸢身后,挡住何宁的视线。

何宁还想搭话,轻轻推了推在他怀中挣扎的叨乐,叨乐一溜烟朝棠鸢家里跑去,绕过费闻昭的脚下,蹭到棠鸢的裙边,从门缝滑进,在里面得意地喵喵叫。

“叨乐!快回来!”

何宁喊着跑过来,棠鸢只好拉开门,躲着不去看费闻昭沉着的脸。

“不好意思,叨乐不懂事。”

胡乱收起散落的衣物,棠鸢给费闻昭接了杯热水,他坐在单人沙发,看着棠鸢不做声。

房间不大,贴满杂志、便利贴,有女孩的香气。还有一些堆积的废边角料没扔,模拟人体就放在阳台,凌乱的生活气息。

看着何宁猫着腰到处找叨乐,棠鸢无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阿宁,不然你先把叨乐放我家,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小棠,啊,我看到它了。”

叨乐在冰箱角落看见何宁,开启跑酷,风一般直冲客厅。

棠鸢和何宁过来时,看到费闻昭西裤上已经落有猫爪印。

叨乐前窜后跳,最后卧在他腿边。

“看来它更喜欢我。”费闻昭拍拍腿上的小梅花,对上何宁的眼神。

它还是她。

何宁心知肚明。

空气凝滞,棠鸢哑口。

“叨乐,乖,过来。”何宁轻唤,叨乐舔舔猫爪,不情愿地迈开猫步。

“不是告诉你,不要靠近陌生人。”何宁摸着叨乐的下巴,叨乐呼噜呼噜地卧在怀里。

“棠鸢,”费闻昭叫她的名字,语气冷冷,“门没关。”

何宁听闻,头也不抬,“不用了,我们回家叨乐。”

“叨乐下次再来玩哈。”棠鸢客气道,朝玄关走去。

从刚刚费闻昭出现,何宁已经用余光打量了无数次,费闻昭端起杯子的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腕表,是他梦寐多年的。

他明白来者身价不凡,浑身都充斥他才能感受到的敌意和不屑。

他对空气中暗暗滋生的不屑,过敏。

何宁看向棠鸢,她依旧是弯起眼睛的笑,可却有了不同味道。

那种曾经他被老师训斥,走回座位时无意和优等生对视,看到的对方的笑。

嘲笑。

现在的女孩,不过都是想飞到凤凰枝头,摇摇欲坠还不知,终有一天会尝到嫁入豪门的苦。

本以为棠鸢与他一样为自由,为真心。现在看来,棠鸢不过也是洪流中的一只。

宁愿去当一只金丝雀。

何宁想着,厚厚的镜片下味道不明地盯向棠鸢,下巴微扬,压低声音,“记得把门锁好。”

棠鸢本能点头,随之反应过来——

是他吗?

是他动了我的锁?

一阵凉意从后背传来。

“叨乐,和妈妈再见。”何宁恢复轻快语气,自顾自走出门外。

又是上次的恶寒直倾过来,棠鸢站在门口,这次没忍住:“何宁,请你自重。”

“我怎么了?”

楼道里回荡着何宁的轻佻,那声音令棠鸢反胃至极。

“别装了,我不是叨乐的妈妈,也不会是。”棠鸢收敛往日亲和,紧皱眉头,面露微怒警告道。

费闻昭闻声从沙发起身走来。

他看到棠鸢很少表现出的愠怒,一双杏眼冷冷清清,单单站在玄关处与何宁对峙,空气中有尖刺在生长。

惊觉自己很想过去摸一摸小孩的头。

他在玄关处将大衣挂上衣架,用手点了点棠鸢的肩。

“需要换鞋吗。”

棠鸢低头去找备用拖鞋,何宁好像说了什么,她没仔细听。

嘭。

下一秒,门已经被锁上。

“无须多费口舌。”费闻昭松开把手冷冷道。

“学长,我们只是邻居。”

“不用解释。”

多一秒解释,多一秒有关那个男人的话题,他都不想听。

关门时,他看到何宁在笑,那种肌肉带动嘴角努力扯上去的笑,在厚厚镜片下显得狰狞而畸形。

还带些挑衅。

何宁走后,房间原本的尴尬局面只剩下安静。

“学长,很抱歉,刚刚让你看笑话了。”生活不易,棠鸢叹气,她抱着腿坐在费闻昭旁边的沙发。

“无妨,不用道歉。”费闻昭向后靠,身体放松下来,看向棠鸢小小的身体,她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正抵着下巴想问题,眉间拧起,撅着小嘴。

“你说现在的男性怎么这么随便呢!邻居也要发展成女朋友啊,做梦!

“不瞒你说他还PUA我,好笑,说我个子矮正好和他很搭。

“别肖想着养只猫就能被女孩子喜欢,猫是宠物,又不是工具!喜欢也是喜欢猫,谁会喜欢他!”

“……”

棠鸢吐槽个没完,抑扬顿挫,没注意到费闻昭在笑,他眼尾扬起,睫毛快要抵住卧蚕。

眼睛里浓浓的宠溺。

“那你喜欢谁?”

“……”

棠鸢抿抿嘴,不上当,“反正他不行,智者不入爱河。”

费闻昭只是笑,虽然很讨厌她提起隔壁那个男人,但既然是吐槽,还勉强可以听听。其实他也没怎么听,只是在观察,看她鲜活的表情,看她跨越四年又切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起身环顾棠鸢的屋子。

“这是租的吗?”

“不是啦,我舅舅用爸妈遗产给我买的。”

“不考虑换个环境好点的吗?”简而言之,这里很差,他指的是人。

“没办法,先努力把工作室搞好,做大做强,先谋生,才有机会考虑生活质量嘛。”棠鸢伸出小拳头,做出“冲冲冲”的动作。

“颂风是个很好的机会,”费闻昭顿了顿,他凝视棠鸢的眼睛,“相信你可以。”

棠鸢很少觉得人的眼神会有力量。

但刚刚四目相对时,她好像能感知到学长呼之欲出的话,只是他又藏在了眼底。

“我一定努力,不让你失望。”

“看来我的存在很重要。”费闻昭似问非问。

“那当然啦!”棠鸢声音甜甜肯定着,没注意对方眼里的晦暗。

棠鸢为了不让费闻昭无聊,借着家里的一些样衣,正好给费闻昭大致讲了每个朝代衣服的不同。

“你看这件,”棠鸢铺开一件裸色襦裙,“这是唐朝女子服饰,上衫下裙很是柔美,盛唐的时候,衣裙变宽,腰线也往上移,变成齐胸的一片式……”

说着,她在自己胸前围了一圈,低头穿孔固定着。

清淡的粉,衬托着她淡淡的唇,挺翘的鼻尖,睫羽垂下一小片阴影,眉毛茸茸。

“棠老师很厉害,”费闻昭挑起眉毛,“随时开课。”

“哈哈,这不是怕你说我拿了钱不办事嘛,我要敬业一点,对得起你的学费。”棠鸢笑开。

不是,她是太怕了。怕和费闻昭独处一室的寂静。

会让人有溺水之感。呼吸不上来。

她只好不遗余力去找话题,打破沉默。

所幸效果良好,费闻昭听得进去,她也滔滔不绝。

不给尴尬留余地。

送费闻昭到楼下时,又要经过没灯的二楼。

棠鸢提前把手机灯筒打开,在后面给费闻昭照明。

低着头,亦步亦趋。

费闻昭身影高大,月光从楼道的窗户外透进来,在灯筒的光源双重作用下,他们的影子模糊着交错、重叠、放大、缩小,缠绕不绝。

“唔。”

棠鸢撞到前面突然止步的人背上,脚无处落地,从费闻昭的腿滑下又不稳地踩到他的脚。

接着以奇怪的姿势跌入一个臂弯。

棠鸢赶快摆正身体,嘴里呢喃着不好意思。

手里的灯筒乱了方向,此刻正朝下,在二楼的黑暗中隐约亮起。

就像她的心。

下一秒,她的手机被费闻昭轻轻从手里抽走。

灯灭下来。

楼道的窗户里能看到静静地月亮高悬,但棠鸢不敢看过去。

她被有力的手臂轻轻向后倾推,直到脚后抵住墙壁,无处可退,她清晰地听到呼吸声,甚至快要分不清是谁的。

费闻昭的整个手臂垫在她身后,与落满灰尘和掉漆的墙壁形成一道屏障。

她才感觉到,她的腰是靠在费闻昭的手臂上。

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棠鸢。”费闻昭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尾音下沉,叫着她的名字。

心脏一颤。

她不知道费闻昭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她也不敢去想。

费闻昭微微倾着腰,感受到女孩紧张的身体,看她用力地闭着眼睛,鼻尖皱起。

他没能克制住。

何宁的出现,挑衅,威胁,以及他的不安全感,通通涌来,在女孩身上变作强烈的占有欲。

今天的一切,他都没能克制,或许是他不想,或许是他等了太久。

但他不愿让她看到眼里的欲。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棠鸢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用彼此才能听到的气音,洒在耳边——

“棠鸢。”

“如果是我呢?”

他不行。

如果是我呢。

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