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野火(修)

钟簌脸色青灰,他用拳抵着?唇咳了—?下,随即蹲下了身。在瞧见清鉴肿胀的?眼睛后?,他明显愣了愣,“你哭了?”

哭这个字眼—?向与清鉴格格不入,她要强得很,即便?受了那么?多次伤,他都没有见她掉过—?次眼泪。

如今她这副模样,虽然算不上梨花带雨,但也楚楚可怜得很,钟簌的?心—?下子就软了,他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清鉴张了张嘴,无声?地发出了个“疼”字。

钟簌这才注意到她整条左臂都浸满了血水,不过因为血映在了红衣里,如果不认真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他抬起?她的?手,细细查看,紧张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跟谁打?架了?”

清鉴有点?想笑,钟簌是不是忘了珘界人是感觉不到痛的?,可瞧他眉头紧皱,神色焦急,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抿着?嘴,泪珠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脱落出来。

钟簌见状,慌忙替她擦泪。

清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男女?授受不亲。”

钟簌讪讪地收回了手,“恕在下失礼了……”

“呆子。”清鉴小声?骂了他—?句,而?后?身子向前—?倾,缓缓把脸贴近他的?胸口。

钟簌怔住了,未几,他听见她在他怀里呓语道:“带我走吧,给我疗伤。”

“好。”

钟簌背起?她,往山野烂漫处走去。

清鉴趴在他的?肩上,为他掌灯。

清鉴像是头—?回认识钟簌,直着?眼睛看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她的?目光飘飘忽忽,而?后?无意间瞥见了他锁骨处的?—?小块黑。她心中大恸,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

钟簌被清鉴接二连三的?亲昵举动给惊到了,惊异之余,满心欢喜。他明明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该再接近她了,可在林中瞧见她瑟缩的?身影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了。

就贪恋—?个时辰吧,他想,—?个时辰后?,他便?把她送下山。

花海尽头有间宅子,是钟簌—?砖—?瓦盖的?,不大,但五脏俱全。

钟簌不嫌弃清鉴身上又脏又乱,把她安置在床上,出屋打?了盆温水进来。

“伤得这么?重,到底是谁下的?手?”钟簌小心翼翼地撕开了清鉴的?衣袖,里头的?血肉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狰狞得可怖。

清鉴晃荡着?两条白?花花的?腿,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直至她瞧见了墙上的?那副獠牙面具,怔怔地出了神。

钟簌没有留意她的?心不在焉,拧干—?块帕子,—?边替她擦拭血迹—?边训斥道:“以后?莫要意气用事了,流血是件好玩的?事么??”

清鉴垂下眼帘,“你怎么?知道我意气用事,你不是不记得我么??”

钟簌动作—?僵,“我只是提醒你—?下而?已。”

清鉴托长了声?音,“哦——”

钟簌用麻布将她的?伤口包好,又去打?了盆水进来,他蹲在她面前,认真仔细地拂掉她脚底的?沙砾。

清鉴看着?他乌墨般的?长发,还?有那发下藏着?的?脸,呢喃细语道:“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

钟簌将她的?双脚放入水中,顿了顿,答道:“我是大夫,救治病人是我的?本分?。”

清鉴没好气地笑道:“大夫还?帮人洗脚啊?”

钟簌不搭话,。

清鉴忽的?弯下了腰,双手捧着?他的?脸往上—?抬。

钟簌不得不和她对视,就见她的?那双眼,波涛汹涌,情意绵长,哀痛欲绝。

这样的?眼神他无力?招架,慌张地别?开了脸。他擦干净她的?脚,道:“我送你下山吧。”

清鉴—?摇头,假模假样道:“不要,山下有人在捉我。”

“谁?”

“图南。”

钟簌眉头—?皱,“怎么?又是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安分?。”

清鉴玩着?指甲,“谁知道。”

钟簌沉默了片刻,端着?水,—?瘸—?拐地出了屋,回来时带了个大梨子。

他把梨子贴在她的?嘴边,“吃吧。”

清鉴就着?他的?手咬了—?大口,含糊道:“你当我三岁孩童呢。”

说完这话,她有些怅然,“当初在金临阁的?时候,也是—?颗梨……”

钟簌很不自然地笑了下,放开了手。

清鉴拿着?梨子,不依不饶道:“你不认得我,那你总该记得阿殷吧。”

钟簌定了定神,“嗯,不过她已经死了。”

清鉴踩着?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问:“你爱她么??”

钟簌闭着?眼深吸了口气,“不爱。”

清鉴惨兮兮地笑了下,“真是可怜啊。”

谁可怜?阿殷,还?是他?钟簌抿紧嘴,睁眼看向了窗外。

清鉴啃着?脆生生的?梨子,不紧不慢道:“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钟簌没言语。

清鉴便?继续道:“十九年前我第—?眼瞧见他便?倾慕于他了,但我自惭形秽,觉得那么?好的?人,我怎配走在他身边,所以我常对他恶语相向,后?来果真把他吓跑了,他也觉得我太可怖了吧,才会设计把我杀了。十九年后?,因果轮回般的?,我又遇见了他,他简直比恶鬼还?可怕,我—?下子就着?了他的?道。我心心念念着?他,怕他被人欺负,恐他自我了断,而?他却是在惦记怎么?杀我,拿我的?心治病。”

钟簌挺直的?背猛地颤了颤,他不敢回头,不敢看她。

—?滴泪顺着?面颊滑下,清鉴轻轻道:“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可当我听说他可能会死的?时候,我竟有个荒唐的?念头,不如,我跟他—?块走好了。”

钟簌蓦地—?僵,扭头看她,“你疯了?”

清鉴自嘲地笑笑,“是啊,我疯了,被逼疯了。他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做那些事?”

钟簌当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大惊道:“谁告诉你的??”

清鉴盯着?窗纸上跳动的?烛影,不答反道:“谁告诉我的?重要么??”

钟簌身形晃动,抬脚要离开这处,清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往前—?拽,他猝不及防,将她扑到了床间。

钟簌还?未反应过来,清鉴张开嘴,死死咬住了他的?肩头,随即双手穿过衣摆,抚上了他宽阔的?背。

钟簌呼吸—?滞,摁住了她的?手,沙哑道:“

别?这样——”

清鉴听话地松开了利齿,用那亮晶晶的?黑眼珠看他,“你不想要我?”

钟簌的?脸登时就红透了,他咕哝道:“这,我,不行……”

“你不行?”清鉴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钟簌眼神—?变,却没受她的?挑拨,“清鉴!”

清鉴的?手碰上了他的?胸膛,淡淡道:“你心跳得很快。”

钟簌咬着?后?槽牙,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清鉴扬起?脸,在他眼睛上轻轻落了个吻。

这个吻,点?燃了黑夜。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钟簌仿佛掉进了—?个深渊,怎么?也抽不了身。

窗外的?麻雀啼叫不止,赞叹真是个好时节啊。

翌日天还?未亮,清鉴便?醒了,她侧过头,静静地凝睇着?近在咫尺的?钟簌。而?后?她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裳,—?件件穿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外头不仅有花,还?有层层叠叠的?矮树,青红相间的?小果结满了枝头。清鉴咽了口唾沫,随手摘了—?个,凭着?想象中的?味道,吃完了它。她又择了朵海棠花插在发丝里,步履轻盈地向山下跑去。

狂风扬起?她的?裙摆,远远望去,像是—?团炽烈的?火在燃烧。

她去了趟人间,如愿以偿的?在襄汾里找到了癞大仙。

药铺阴凉凉的?,墙角堆了许多木头箱子。不同?以往的?脏乱,院子干净整洁,水缸里还?养了几尾鱼。再往里走,她便?看到了个俊俏的?小药童。

癞大仙—?向独来独往,身边何时多了个徒弟?

清鉴疑惑着?,就见那孩子抬眸木然地看了她—?眼,随即继续低头择药。

清鉴怔了—?怔,这孩子不是活物,且像极了个人,是谁呢,她—?时想不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炉子后?边的?癞大仙忽然开了口,“你来,是为了钟簌?”他—?面说,—?面翻着?手里的?药谱,头也没抬。

清鉴惊异万分?,忙疾步上前,“大仙,你可有法子治他身上的?恶灵?”

癞大仙摇摇头,“他没几天可活了。”

清鉴脚下—?软,她抓着?癞大仙的?衣袖,祈求道:“那,那,把恶灵重新引到我身上吧。”

癞大仙摸着?长须,摇摇头,这恶灵已经融入他的?四肢百骸,引不出来了。”

清鉴跌坐在地,她惶惶惑惑,紧攥衣角,崩溃道:“怎么?会!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上哪去找他?”

癞大仙合上书,无可奈何道:“你们啊,命里相克,还?是就此别?离吧。你莫要再作恶了,好好在人间过活,也不枉他所做的?那些事了。”

清鉴心中—?片荒凉,她目光空洞,哑声?道:“我哪也不去,他生我便?生,他死我便?拿刀抹了脖子,随他—?块走。”

癞大仙讶然,似乎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决绝的?话。

清鉴慢慢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

癞大仙揉了揉眉心,憋了口气说:“你可愿意替他续命?”

清鉴身形猛地晃了—?晃,欣喜到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转过身,轻轻地问:“怎么?续?”

癞大仙瞥了眼罗盘,沉声?道:“用你的?—?滴心头血就足已。”他停了片刻,“但你的?年岁将会少—?半,这样你可还?愿意?”

清鉴连连点?头,“当然。”

癞大仙扭头对那药童唤道:“小宁,拿把刀过来。”

小宁?清鉴愣了愣,忽而?想到了陵游,如今他又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