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鉴在窗边呆坐了一个下午,直至天色已晚,整个竹林浸在银辉中时,她才起身?,换上素衣,用头巾将下半张脸遮了起来。
波罗提着灯笼,站在她身?后,疑惑不解地问她,“清鉴,你为何要装扮成这样?”
清鉴对镜梳发,淡淡道:“我怕吓着别人,到时候就?不好玩了。”
波罗不晓得?清鉴在外的恶名,还以为她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而自行惭愧,便摸了摸她的发丝,不再多言。
两人头一回?一起出?门,波罗拉着清鉴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兴致甚高。
波罗满腔好奇,不禁仰起脸问道:“清鉴,珘界同人间一样吗?”
清鉴想了想,“差不多吧。”
“有糖人吗?”
“嗯。”清鉴垂下眼帘,翘起嘴角笑了笑,“你都死了,还能吃东西吗?”
波罗愣在那?儿,欲哭无泪地张了张嘴,“我……”
清鉴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回?来我烧给你。不过,一群没有味觉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我可不能确保会好吃。”
波罗抱紧她的大腿,歪着脑袋,嘻嘻笑道:“你背我好不好?”
“麻烦。”清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拎了起来。
波罗轻飘飘的,清鉴背她像背着一团风。
城中华灯初上,酒肆茶楼里人潮涌动,街边店铺喧闹欢腾,这样的夜晚才是珘界真正的景象。
清鉴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热闹,不知不觉迷了眼。波罗更甚,迫不及待的从她背上跳下,急急钻入人群,围观两个女人吵架去了,女人吵架的缘由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骂得?酣畅淋漓,旁人听得?好不痛快。
清鉴平日里就?骂了不少人,所以没有闲情?逸致去听别人打?嘴仗。她抱着双臂,漫无目的地在周边游荡。
有一摊主见清鉴孤身?一人,就?叫住了她,“姑娘,过两日便是圆月节了,你不买个面具吗?”
珘界里的人成日守着一座城池,活得?相当无趣,所以什么也能拿来庆祝一下。这圆月节,便是他们为了纪念凫奇被捉而立的一个新?节日。而圆月节戴面具的说法,是因为当年那?位少年,就?是手执长剑,顶着副粗犷丑陋的怪脸出?现的。
年轻一代闻言,便纷纷开始效仿起来,也在圆月十五这日,戴副假面,邀三五好友放灯饮酒。
清鉴走到摊前,一声不吭地低头注视着琳琅满目的面具。
摊主见她似乎有些?兴趣,指了指最?上角的一个,热情?洋溢道:“姑娘,你看看这个,当下最?实?行的款式,底煞,据说那?位少年英雄就?是戴着这个面具,才能捉到凫奇的,你快些?入手吧,不然等会儿就?没有了。”
清鉴奇道:“哦,这面具竟有这么大威力?”
摊主吹嘘道:“那?可不是。”
清鉴不咸不淡道:“那?你顶着这张面具,不说抓凫奇了,先去点苍河里拿只?恶鬼来给我看看吧。”
摊主顿时尴尬了起来,他干笑道:“我说笑而已,姑娘你还当真了。”
清鉴乜了他一眼,“我也是在说笑,你听不出?来吗?”
摊主挠了挠头,“听、听出?来了。”
清鉴随手挑了个狰狞的面具,问他,“多少钱?”
摊主伸出?一个巴掌来,“五文。”
清鉴给了他一两,走了,摊主得?了一笔小横财,当即乐得?合不拢嘴。
抬头望向天边快要圆满的月亮,清鉴摩挲着手里的怪脸,脑子忽的一嗡。
戴面具的少年,她也曾见过一个。
那?时,他常出?没在点苍河附近,不言不动地坐在巨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清鉴不知他从何来,不明他姓甚名谁,同他说话,他也只?是简单地回?个“嗯”“哦”。
清鉴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城外的一间破客栈里,她一时掉以轻心,被图南算计,腹部受了重伤。他出?面救了她,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清鉴正沉浸于往事之中,人潮忽然涌动,她被挤得?踉跄了下,身?子向前一扑,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幸得?有人及时捉住了她的手臂。
清鉴站定,回?过头,待看清来人后,瞳孔瞬间放大。
“姑娘,你没事吧?”那?人的脸藏于面具之后,声音却似有耳闻。
清鉴不答,灵魂出?窍似的,走上前,揭开了他的面具。
月光清疏,将钟簌的面部轮廓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出?来。
钟簌神色惊异,怔怔地盯着面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随即欣喜道:“清鉴?”
清鉴愣了愣,沉下脸,转身?就?走。
她做不到泰然自若地与他同处,要么不相往来,要么口出?恶言。她觉得?自己是有点毛病的,喜欢人喜欢到这种地步,那?是相当歪曲了。
可她害怕了,害怕自己一颗真心付之东流,毕竟有谁会爱她?谁敢爱她?钟簌待她好,只?是因为他心善,他待猫待狗都是轻声细语的,在他眼里,她恐怕同那?些?猫狗没有区别。
况且,她会害他成了众矢之的。所以,她还是离得?远远的吧,那?样对谁都好。
走出?长街,清鉴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还未站定,忽觉胳膊一紧,她不用回?头,也知是谁握住了她的手。
“清鉴。”钟簌在她身?后柔声道:“你为何又要躲着我?”
“你认错人了。”清鉴压着嗓子冷冷地回?应
钟簌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会认错,这世?间再也找不出?同你一般漂亮的眼睛了。”
清鉴心里一动,干巴巴地笑道:“想不到钟大夫对我这么上心啊。”
钟簌绕她身?前,俯下身?,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你是我的病人,我自然是要尽心尽责了。”
清鉴闻言,失魂落魄地退了一步,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多谢!”
钟簌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挑了下眉,“生气了?”
清鉴从未见过他这油腔滑调的模样,此时此刻,颇想给他来个大嘴巴子尝尝。
清鉴狠狠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开,反被他搂进?了怀里。
清鉴僵住,一时不知该做何动作。
钟簌手指颤抖,在她耳畔轻声道:“清鉴,你对我什么心思,我便对你什么心思。”
清鉴怔忡在他怀里,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回?了句,“你晓得?我是什么心思?”
钟簌松开手,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四周幽静黯淡,清鉴莫名觉得?发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她咽了口唾沫,刚要说什么,钟簌的嘴唇便贴了上来。
清鉴的脑子如同发了面的馒头,她红着脸,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瞥了眼钟簌,见他同样红了耳根。
期间,钟簌停了一下,同清鉴鼻尖抵着鼻尖,他沉默良久,缓缓道:“后天,我在这里等你。”
后天?圆月十五?清鉴还未回?复,钟簌的唇又一次覆了上来,她到嘴边的话也随之压了回?去。
在清鉴头昏脑涨之时,回?味起钟簌的话,竟觉得?那?其中带了丝凄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