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轮到月光开始展现自我了。街上依稀有了人声,药徒打着哈欠将烛台里的?灯芯给点燃,同钟簌告禀了一些事?,然后耷拉着眼皮走了。
珘界大多数人都是昼伏夜出的?,只有个别能在能白?日?中行?走,且精气不受重?创,药徒跟着钟簌的?时间不长,修行?尚浅,做不到不眠不休,到点了,他就该歇息了。
幽暗的?医馆里,独留一点灯火。钟簌坐在台子后头,一身素白?长袍,不言不动,好似个孤魂野鬼。
嘎吱一声,厚重?的?馆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个口子。
钟簌无波无澜地望向?门口,没像往日?一样拾起笑脸,邀客入馆。
辛柏站在冷风里,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是颗黑色的?棋子,没有一丝温度。随后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钟簌提起紫砂壶,慢悠悠地问道:“要喝茶吗?”
辛柏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不喝,喝了尿多。”
钟簌对他无话可说,低下头,自顾自的?翻起药簿。
辛柏环顾四?周,“你这处比我那也不见得好到哪。”
钟簌没有理?会他,翻了一页书。
辛柏起身走到台前,眯起丹凤眼,懒懒道:“小师弟,多年未见,我都差点忘记你长什么模样了,要不是昨日?在街上瞧见那头狼,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钟簌抬头正视他,“你早已被逐出师门,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小师弟。还有我开是医馆,不是茶厅,你若不想寻药治病,就请离开。”
辛柏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向?前倾,他有点咬牙切齿道:“真不愧是那秃老道的?得意门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钟簌面无表情地朝椅背上一仰,“师父还歹也养了你七年,你这么说他,不大好。”
辛柏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他压着嗓子,低声道:“师父?那秃老道也配当我师父?七年了,什么都不肯教?我,最后还废了我一双眼,要不是医治及时,我这双眼睛现在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钟簌盯着他,慢条斯理?道:“你性子狠厉毒辣,小时候有个孩子玩闹时踢了你一脚,你当天晚上就爬进人家里,把他腿给生生砸断了。师父寒心,怕你学了术法后为?非作歹,所以才不教?你东西。可你不甘心,暗中偷习禁术,放出妖兽,为?祸珘界。你说,这究竟是谁的?错?”
辛柏无所谓地一耸肩膀,“别人打我,我打回去?有什么不对?再说了,秃老道干的?缺德事?还算少?他同我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而你,不过是条唯命是从?的?走狗,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钟簌听他这样骂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他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
辛柏轻蔑地冷笑一声,“说起来,你也够可怜的?,从?小听那老道的?蛊惑,对谁都是笑模笑样,客客气气的?。我要是像你这么无聊透顶地活着,早就给自己一刀了。”
钟簌依旧没吭声。
辛柏没有耐心了,他扭了下脑袋,阴恻恻道:“那秃老道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呵——”辛柏嘲道:“他让你来杀人,自己倒云游四?海去?了。”
钟簌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杀什么人?”
辛柏舔了舔虎牙,“仇三娘,不,应该说是清鉴。”
钟簌眼角一跳,并没有否认。
辛柏幸灾乐祸道:“真想看?看?她被自己心爱的?人欺骗,杀害,会有怎样的?反应。到时候会不会入魔啊,她若是入了魔,整个珘界应该都没人能治得了她了吧,到时候血洗城池,定是十分有趣。”
钟簌盯着一片虚空,漠然道:“放心,你看?不到这一天的?。”
辛柏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想好法子了?别急,先让师兄同她玩玩,你再下手也不迟。”
钟簌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眼对他笑了一下,“要不要和我同谋?圆月十五那日?,你帮我驱使阴兵,我把剩下的?半本秘籍给你。”
辛柏愣了一下,“你从?哪来的??”
“师父那偷的?。”钟簌语气平静,“里面有你一直想学的?印灵术。”
辛柏蹙起眉头,他有点看?不透这个两面三刀的?小师弟,“你要驱使阴兵做什么?”
钟簌闭上眼睛,双手揣在衣袖里死?死?握着,他平静道:“杀她。”
辛柏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的?脸,凝视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他嘻嘻一笑,“小师弟,你可别反悔啊,我等着看?好戏呢。”
清鉴拖着又粗又长的?鞭子,在滚滚翻腾的?点苍河外,将一批叛乱的?恶鬼抽得满地找牙。
听着恶鬼们的?惨叫求饶,清鉴神色未变,眼里刻着阴冷,她挥动戒鞭,同时扭头警告河里其他瑟瑟发抖的?魂魄,“我再说一次,你们若是敢私自溜出点苍河,四?处作恶,九九八十一鞭伺候!”
魂魄呜咽着,不敢回答。这八十一鞭抽完,他们就成了四?分五裂的?残魂,哪还有完整的?。
不过清鉴抽了三十鞭便停手了,这恶鬼虽恶,但罪不至死?,她望着蜷缩在地的?淡影,冷冷道:“滚回去?,打的?老娘手都疼了。这鞭子我先记下,下回你们要是再搞事?,信不信我抽得你们连灰都不剩?”
恶鬼点点头,忙不迭迟地跳进了点苍河。
清鉴将鞭子缠在腰上,一脚踢开路中央的?石子,掉头走了。
林子里静悄悄的?,清鉴边悠闲自在地走着,边哼起了自编的?小曲儿。
忽然,一只乌鸦从?细长条的?枝叶中飞过,它扑腾着翅膀,凄厉地哀嚎了两声,然后一头撞死?在了绿竹上。
清鉴看?着那只倒在自己脚边的?乌鸦,目光一凛,她竖起耳朵,细听周遭的?动静。
是软鞋踩过竹叶的?声音,不远,就在她身后。
清鉴猛地转过身,未看?清人,剑已出鞘。
辛柏嫌恶地瞥了眼架在脖子上铜剑,这剑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又脏又破,还散着一股难闻的?铜锈味。
他捻开剑,在竹叶的?阴影中笑了一下,“三娘,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