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略带急色进屋,他一面掀开帘子,一面道:“波罗?”
阿殷半靠着玉枕,伸手指了指窗边。
怀瑾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那里跳下去了?”
阿殷点点头。
“她去做什么?”
阿殷摇了摇头。
怀瑾见她眼窝深陷,面色苍白?,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副骨瘦如?柴的模样,不由放低了声音,“你怎么了?”
阿殷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仰起头,左眼不知害了什么毛病,看人有些不大清晰,所以透着迷茫的光彩,她指着自己的脖子,摇了摇头。
怀瑾停在了她面前,不容置疑道:“我看看。”
阿殷犹豫了下,依言张开了嘴。
怀瑾俯下身,半眯起眼,认认真真地当起了郎中来,他捏着她的下颚,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半晌,轻声道:“可能是金丹性烈,烫到了,等波罗回来了,我让她拿几粒清音丸给你服下,明日?应该就能好了。”
阿殷眨了下眼睛,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飘在她的脖颈处,飘得她不禁绷直了身子。她僵硬无?声地望着房顶上挂着的那串风铃,然?后视线缓缓向下,盯着怀瑾的鼻梁。
怀瑾微微颔首,正对上她的目光,愣了愣,有了片刻的失神。
阿殷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推开了他,眼珠四处乱转,心虚地看向别处。
怀瑾垂眸,勾了勾嘴角。
两?人漠然?了半晌,阿殷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不久前,他们俩也是这么坐着,只?不过位置对调,她端着碗,心猿意马地给躺在床上的他喂药。
阿殷思及往昔,对怀瑾的心绪愈加复杂了起来。李家村一别,她真以为两?人永远不会再见了,毕竟天?下那么大,若非一方有心寻觅,又怎会重逢?况且她还刻意躲着他。可谁又能想到,半个月后,他们不仅相?遇了,还莫名其妙牵扯出了一些事,原先他想杀她没杀成,现在反倒还救了她两?次,那这笔帐该怎么算?
阿殷脑子乱糟糟的,思绪乱飞,一会想起金雅阁,一会又想起襄汾,然?后忽然?就想到怀瑾身上的伤,那血淋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的胸口可是被长.枪刺了一刀,就像梦境里的那个红衣女一样。
阿殷眼皮不由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怀瑾,指着他的胸口,比划了几下。
怀瑾不言不语,抬手慢慢解开衣带,边解边欲拒还迎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情?况?阿殷忙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
怀瑾柔声道:“你不是想让我跟你一块睡吗?”
阿殷给了他一记刀眼。
怀瑾微不可闻地笑了下,忽然?话锋一转,“你饿吗?”
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被他这么一问,阿殷便觉得腹中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咕咕作响,她“嗯”了一声。原以为怀瑾会派人给她准备些吃食,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了句,“饿着吧,你现在也吃不下。
”
果然?——阿殷咽下一口恶气,瞬间?饱了,三番两?次,他一待她好,她就快要忘记这人的真面目了。
怀瑾看着她要吃人的眼神,并不害怕,只?是闲闲地笑了一下,“怎么?又想朝我脸上打几拳?”
阿殷舔了舔后槽牙,直挺挺地躺回了床上,将被子蒙过脑袋。
怀瑾不做声了,伸手摸了摸被子,冰冰凉凉的,阴界就是如?此?,即便烧了碳火,这屋子也暖不起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就在即将合上窗户的那一刻,怀瑾瞧见了巷子里游荡的几个黑盔甲的影子,目光黯了黯。
“咔哒——”窗户紧闭,隔绝了不断涌入的寒风。
怀瑾从柜子里抱了床绒被,轻手轻脚叠加在了阿殷身上。
阿殷感觉到了动静,往上一挪,露出了一双探究的眼睛。
怀瑾笑了笑,道:“你再睡会儿,天?亮以后,就没得休息了。”
阿殷面露不解。
怀瑾继续道:“等波罗回来了,你和她一块回去,她不能见到太阳,你顾着她些。你们一直往南走,路上遇到任何人同你说话,你都不要理会,走到一间?叫‘驻忘’的客栈。”说着,他从腰间?拿了个玉雕状的牌子,放在了枕边,“把这东西给看门人,他就会带你们回人间?。”
阿殷听了,把整张脸露了出来,她张了张嘴,说了个无?声的“你”字。
怀瑾轻描淡写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回去之后,你是想留在我殿里,还是想去别处,都随你,魑什那,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阿殷怔了怔,瞧着他眼角的那颗痣,觉得他是在交待后事,交待完后马上就要死了,死之前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温柔清润样。
怀瑾问:“你冷吗?”
阿殷摇了摇头。
怀瑾没再说什么,慢慢放下床帘,不声不响地出了屋。
下楼时,小厮正在勤奋地擦洗楼道间?的每一块木板,怀瑾叫了他一声,他立马放下抹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公子,有何吩咐?”
怀瑾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里可有活人能吃的东西?”
“有。”小厮解释道:“来这的恩客偶尔也会想尝点人间?的食物,所以阁主每次出去,都会带些东西回来。不过这次阁主离去时日?有些长久,厨房就里只?剩下些米面了。”
怀瑾道:“那煮些清粥,放凉了以后,给三楼的姑娘送去。”
小厮回道:“是。”
怀瑾绕过他,一路进了庭院,正厅内丝竹管弦之乐仍旧高昂不休,琵琶声停,又来了二胡、月琴……
房梁上的乌鸦听见开门的动静,低头瞄了一眼,又百无?聊赖地挠起了屁股。
怀瑾合上门,慢悠悠地往前走,直到消失在了阴暗的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