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那人挣扎着从巨狼身下爬出来,急切道:“阿殷,睁眼,千万别闭上。”
阿殷听他暗哑的声音,抬头凝视上方?那白惨惨的月色,微不可闻地苦笑了下,“秋怀瑾,没想到我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会是你?。”
怀瑾委顿在巨狼的尸体前,他浑身都是血,破烂的外袍上插着根长?矛,矛尖从后边刺穿了他的腹部,血沿着木柄汩汩流动,滴落在泥地里。
阿殷定定地瞧着他,她原以为,她对?他的爱慕,早已伴随燃尽的火堆,停留在那间破庙里了。
可如今瞧见怀瑾濒临死亡,她的心脏猝不及防地抽紧了。
怀瑾无声无息地抚摸着巨狼的毛,疲惫和悲苦在舌尖蔓延开来,他默默攥紧拳头,喉头发出似有若无的哽咽声。
一狼一人,阿殷望着这一幕,忽有种曾几相逢的错觉。
怀瑾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坚定道:“你?不会死的。”
他转过身,看向阿殷,“我会带你?活着出去。”
——公子,我会带你?活着走出坒城的。
昨日如梦,阿殷垂下头颅,一滴清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哑着嗓子道:“你?都自顾不暇了,还妄想带我出去?”
话音一落,怀瑾忽的握住了矛尖,毫不迟疑地将剩下半截长?矛从腹部那里扯了出来,扯出了丝丝血肉,阿殷看得脸都皱成?一团了,他却哼都没哼一声。
怀瑾撑地而?起,月光将他可怖的面目全?部显现了出来,他颧骨上的肉不知是被怪物给啄走了还是被兵器给削没了,露出了一块森然的白骨。
他垂着手,一步一步向阿殷走来,因?步伐晃荡,仿佛风一吹,他便会跌倒。
怀瑾磕磕绊绊,十几米的路,走了快有半柱香的时光。
他越走越近,阿殷真真切切地瞧清了他的惨样。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里头夹杂了些草木,脸颊、胸腔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血肉隐隐还在收缩,除此以外,凡是肉眼可见之处,均是血痕交纵。
活像是乱坟场里丢弃的死尸。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是风度翩翩的祁国郡王,怎么一觉醒来,却成?了这副鬼样子。
阿殷生?生?移开目光,小声提醒他,“你?在流血。”
怀瑾眼窝深陷,他满不在乎地答道:“没关系。”
“你?都快死了,还没关系!”阿殷指尖都在颤抖。
怀瑾无声地笑了笑,随即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下,拉起她的胳膊,将她牢牢地背在了身上。
起来的那一瞬,怀瑾踉跄了下,险些把两人都摔进泥坑里。
阿殷想下来自己走,可四肢僵硬着,根本动不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虚弱了。
似乎是心有感应,怀瑾淡淡道:“点苍河里都是恶鬼,你?在里头泡了一阵,身上的精气都被摄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见血,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僵死在此地。”
阿殷将脑袋轻飘飘地架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闷气道:“半个时辰?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你?把我扔在这,自己寻条活路去吧。”
“好呀。”怀瑾一本正经道:“等有野兽来了,我就把你?当?作诱饵丢给它们。”
阿殷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短暂的静默中,怀瑾驻足,回首深深看了眼巨狼。
阿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声音发轻,“它叫什么名字?”
“啸凛。”怀瑾气息一颤,又瞧了片刻,终是抬脚走了。
芦苇荡里窸窸窣窣的,怀瑾背着阿殷,在泠泠然的月色中穿梭。
阿殷的气息愈来愈弱,怀瑾怕她突然断气,隔三差五地主动搭话,“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殷动了动眼皮,如实道:“我打开房门,沿着黑暗一路往前走,路上遇见了一团绿影,本来想跟着它们过桥的,结果就掉进了河里。”
怀瑾拖着她的大腿,将她往上提了提,“人是过不了风廊桥的。”
阿殷趴在他耳边无意识地咕哝道:“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跟你?一样。”
“我才不信。”阿殷呐呐道:“你?住的青宵殿有问题。怪不得你?就留一个宫人,要是多留几个,你?的秘密怕是要泄露了。”
怀瑾抿着唇浅浅笑了起来,“什么秘密?”
阿殷这会儿也?不怕怀瑾杀人灭口了,她视线飘忽地盯着他的下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在衣柜里养小鬼。”
怀瑾神情并?无波澜,“你?果然看得到啊。”
阿殷自言自语道:“白日在人间当?郡王,夜里头跑到这里来打架,当?真是厉害得很,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问你?呢。我再?神秘也?不过是个人,而?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怀瑾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不带感情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这副模样,不人不鬼的。”
阿殷见他难得配合,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疑惑都给问了出来,“你?为何要拿我的心做药引?你?是不是中毒了?”
怀瑾静了会儿,只是淡淡道:“现在不需要了。”
“为什么?”
怀瑾不答,挑起了另一个话头,“如果天?下太平了,你?想做什么?”
阿殷“唔”了一声,“我想仗剑走天?涯,惩奸除恶,做个侠女。”
怀瑾听闻,失笑道:“怪不得你?的身手这么好。”
阿殷微微偏过头,盯着他残破不堪的品相,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异动。她原是爱极了他这俊美的容貌,金临阁外那无心一瞥,她便被勾魂摄魄了。
但现下这副好皮肉毁了,丑了,她还是觉得他很好。她伸出满是泥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掉怀瑾额头上那滴快要流进眼里的血珠。
怀瑾怔了怔,问:“怎么了?”
阿殷缓缓阖上眼睛,叹息一般地发出了最后一句话,“有时候,你?真像个好人呀。”
怀瑾笑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夜色沉寂,回应他的只有草丛里蟋蟀的啼叫。
“阿殷?”怀瑾脸色一变,连唤了好几声,“阿殷!”
阿殷无声无息,环在他肩上的手松了开来,沉沉地垂在两侧。
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了怀瑾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来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