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魑什坐没坐相,懒懒散散道:“他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记忆中风神疏朗的少年郎到魑什口中却成了个鄙俗不堪的庸物,阿殷闻言很是不爽,她冷冷道:“所以,你是想我去劝他?让他认清现状,及时抽身?”
魑什端起桌上的热茶,低头抿了口,凉薄道:“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阿殷一撇嘴,“那你究竟想做甚?直接说好了,不必再同我绕弯子。”
魑什望向了她,“帮我办件事?”
阿殷觉着好笑,“你都有通天的本事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魑什自顾自的说道:“不成,我近不了他的身。”
阿殷莫名其妙,“谁?”
“祁国世子秋少骅。”
短暂的静默后,阿殷回道:“近他身又如何?”
魑什往后一仰,暗绿色的光辉落在她微微上挑的眼尾里,有种阴森森的美丽,她了无生趣道:“杀了他。”
阿殷大惊,指着自己喃喃道:“就凭我?”
魑什坐直了身子,双臂向前一伸,握住了阿殷的肩膀,她道:“对,就凭你这漂亮的脸蛋和机灵的脑瓜,不出十日,定能得手。”
阿殷登时笑出了声,觉得魑什的蛊惑很不得人心。
“为什么偏偏是我?论才智论样貌,比我好的人海了去了。”
魑什转而捧起阿殷的脸颊,恶声恶语道:“因为他们害你家破人亡,害你颠沛流离!你不该恨他,不该杀他么?”
阿殷被迫仰起头,定定直视她的眼。
“我恨!但那么能怎样?”
魑什赤红着眸子,“恨就杀光他们!”
阿殷忽然觉得她有点疯魔了,认为她同秋家也是有着血海深仇,不禁心里一动,软声道:“别恼了,伤坏了自个身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魑什低下身子,沉沉叹了口气,“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阿殷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苦笑。若是心肺全用来惦记那场仇杀,她怕是要浸在恨水里,永远长不大了。那天的事,她稍稍一想,便惊惧得夜不能寐,所以,她很少去想,很少去念。
她凝视着魑什,忽然有丝异样在脑中划过,这人,怎么有点似曾相熟的意味?
半晌,阿殷脱口而出道:“陵游!”声音在嗓子里劈了叉,发出来就变调了。
魑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果然聪明。”
阿殷继续盯着她,“你究竟是男是女?”
“这个么。”魑什抬手拢了拢鬓发,不紧不慢道:“我不告诉你。”
阿殷瞬间就没那么怕他了,嗤之以鼻地哼了哼。
就在此时,那个古怪小男孩直挺挺地撞门而入,因用力过大,险些撞坏了他的一条胳膊。
“小宁!”魑什腾起了身,呵斥道:“我同你说了多少遍,动作轻点,你这破身子修修补补多少回了,要是再坏,我可懒得再给你找一副新的了。”
小宁面无表情地将掉出一半的眼珠摁回了眼眶,他道:“师父,水烧好了。”
魑什挥了挥手,“你自己去找点东西吃吧,记住,白日不要出门,在家待着好好看猫。”
“嗯。”小宁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又直挺挺地出去了。
“走罢。”魑什斜了眼阿殷,嫌弃道:“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洗过澡啊,闻起来一股腌菜味。”
阿殷抓起衣领嗅了嗅,哪有什么腌菜味,简直胡说八道。
浴房内灯火通明,池子上方飘起缭缭白气。
阿殷围着浴池绕了一圈,魑什没走,又绕了一圈,魑什还是没走,等她绕到第三圈时,魑什开始脱衣裳了。
阿殷警惕地瞪着她,“你要作甚?”
“洗澡啊。”魑什回答得理直气壮,“这么大的池子,两个人洗还太宽敞呢。”
眼见她要脱下内衫,阿殷终是忍无可忍地咆哮道:“停下!你个不男不女的。”
魑什果真就停下来了,她挑了下眉头,道:“你怎么骂人啊?”
阿殷闪烁其词,“不是,我没骂你……”
魑什忽而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道:“逗你玩呢。好好泡,这药能去你身上的疤。”
还未等阿殷反应过来,魑什便拾起外衣,掩门而出了。
无聊透顶!阿殷腹诽着,不着寸缕,慢悠悠地坐进了水里。
池水又暖又香,阿殷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会儿倚着池子,她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迷蒙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公主,公主,别跑,小心跌着。”
俏皮的孩童提着裙身,于长廊上回首笑道:“平娘,你快些,蹴鞠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欸,等等老奴……”
画面倏地一转——
两队面容肃萧的禁卫军井然有序地站在外场边上,孩童在他们的注视下,款款步上了看台。
看台里坐着朝中重臣以及黎朝皇帝。那皇帝软绵绵地躺在榻上,眼底发青,双目无神,苍老的脸上凝固着一种含义不明的萎靡感。
他扬起颓然的面目,冷淡地看了眼来人,并未多言。
倒是大臣们在旁高高低低地喊了声,“公主。”
小公主慌乱地点了点头,抓着栏杆,转身看向球场。
球场上队伍早已列好,一队红,一队白。
小公主踮起脚尖,远远瞧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她欢呼雀跃地朗声道:“珩哥哥!”
少年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阿殷急着去看他的脸,却发觉四顾茫茫,什么都消散不见了。
白雾退去,阿殷怔忡地掀开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飘忽不定的烛火,方觉浑身冰凉,原来池水早已冷透了。她赶紧胡乱擦拭了一番,换上了小宁给她备的的新衣裳。
那衣裳是魑什的,阿殷穿在身上,浑身不得劲,一会儿提提裤腿,一会儿挽挽袖子。
前屋的门半掩着,从阿殷的方向来看,可以清楚地瞧见里边的情景,魑什躺在床上,已化成了男儿身,便是陵游的模样。他阖着眼睛,无声无息,静谧得仿佛陷入沉睡。
阿殷握紧拳头,默默向后挪了半步。
“你想去哪?”冷冷清清的声音骤然从屋内传来。
阿殷猛地站直了身子,惊慌道:“我饿了,想找些东西吃。”
“不用找了,屋里有。”陵游闲散道:“别动歪脑筋,你晓得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阿殷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圆桌上果然摆满了各色的吃食,恰是她中意的,阿殷不禁纳闷,这人算命,难不成还能算到她的喜好?
阿殷没滋没味地咬了口芙蓉糕,用她着最后一丝骨气,强硬道:“我不想去。”
陵游“哦”了一声,淡淡道:“不想去,那就把你的身子腾出来,给我家小宁用吧。”
天大地大,没有命大,阿殷毫无原则地回道:“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