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见阿殷没反应,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拾起一大把碎石子,肆无忌惮地向阿殷砸去。
阿殷登时就怒了,她跃下榕树,指着小孩,凶巴巴地质问道:“喂,你哪来的?”
小孩并不怕她,嚣张地吐了吐舌头,随即撒腿就跑。
阿殷气急,在后头追他,“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有本事砸人,就有本事挨我这记打!”
那小孩宛若脚下生了风,灵巧地溜过人群,最后蹿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吝啬照进来,不知何时,小孩没了踪影。
四周寂静无风。
阿殷停下脚步,扭过头,突然发现外头的灯火街道统统都瞧不见了。
此时,幽暗处忽有猫叫声响起。
阿殷如梦初醒似的,觉着自己大概是掉入了什么圈套,她背脊发凉,握着剑身的手指泛起了白色。
凄厉哀怨的猫叫声过后,又一道嘶哑而苍老的声音随之扬起,“姑娘,请跟我来。”
阿殷僵硬地转过身。
暗绿色的灯火里,一个身着黑袍,不明男女的老者,正驼着背,目光阴鸷地望着她。
阿殷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你是何人?”
老者恍若未闻,只是道:“同我来吧。”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阿殷自是不会傻傻地同他走,可身后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不停地推她前进,她迫不得已迈开了步伐。
是魑什么?
单是一想,阿殷身上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
毕竟这世间会术法的人,她只听过魑什。传言魑什形迹古怪,做事只凭喜好,拥有常人没有的本事,能知天命、治恶疾、惑人心......
祁王曾派一支禁卫军四处寻觅魑什,愿以重金邀他来宫内辅佐,然而那批禁卫军没能带回他,皆在一夜间惨死于荒野处。
百姓对魑什既畏惧又崇敬,他是活神仙也是阎罗王。
阿殷胆战心惊,觉得此次插翅也难飞了,她盯着前头那个佝偻的背影,小心翼翼道:“老人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到了。”
老者忽在一扇黑黝黝的宅门前停了下来。
阿殷抬眼看去,瞧见门边站了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只精瘦的黑猫正盘旋在他肩头上,男孩木着脸,对老者喊道:“师父。”
阿殷一愣,这不就是方才朝她丢石子的那小鬼头么?只不过他已然没了先前的活气,两眼呆滞,好似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
老者翕动嘴唇,“去烧锅热水,给这姑娘洗浴。”
“是。”男孩推开宅门,怀里的黑猫突然动了一下,猛地跳到了他的头上。
阿殷眼睁睁地瞧着那细弱的脖颈向前一弯,断了。
惊叫声从喉咙迸发出来,阿殷张大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小男孩的身躯缓缓蹲下,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滚落至墙角的头颅捡起来,安回了脖子上。
一猫一人,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
阿殷毛骨悚然,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他在变戏法吗?”
老者的声音类似耳语,“他已经死了。”
阿殷是个胆大的,但也没大到鬼神不惧的地步,听闻这话,险些没晕过去,她呐呐道:“死、死了?那怎么还能说话还能走?”
老者偏过脸,幽幽盯着她,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若是想,我也能让你死了以后,还能说话还能走。”
阿殷悻悻地绷直了身子,“不、不必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宅子。阿殷环顾四周,院内光秃秃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唯有墙角的海棠花独自灿烂,墙头平平整整的,不高不矮,倘若对方不是什么牛鬼蛇神,想必她还是能够轻易脱身的。
想着,正前方的房门悄然无息地敞开了。
阿殷被股疾风拽进了屋,她扶着暗处的一面白墙,堪堪站稳了脚。
老者脱下长袍,捻起桌上的细香,轻轻吹了口气,那香立马就燃了,他又拿香点燃了一根蜡烛。
在萤萤之火中,阿殷再一次傻了眼,老者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延伸,原本褶皱的皮肤也随之变得光滑细腻,最后竟出落成了个娉婷袅娜的年轻女子。
阿殷心跳得厉害,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勾起衣角,整个人哆哆嗦嗦的,都快把自己抖成一个筛子了。
魑什踩着绣鞋,凑到她耳边,低声轻笑道:“你怕我?”
能不怕吗?您老究竟是个什么玩意?阿殷迟疑地瞥了她一眼,雪肤乌发红唇,尤其一双褐眸,水波盈盈,勾魂摄魄。
这长相,怪不得能蛊惑人心了。
魑什伸出修长的手,点了点阿殷的眉心。
阿殷顿觉头昏脑凉,她脚步虚浮,身子晃荡了两下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的木椅当即移到了她身下,她踉跄着,结结实实地把自己摔进了椅子里。
阿殷呆呆地抬起眼,瓮声瓮气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魑什对着窗外,漠然道:“看你的命。”
“看到了什么?”
魑什犹如花瓣般殷红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很轻,“我看到了凤凰浴火,重生成了一只落魄的乌鸦。”
阿殷一点也不意外,她毫无波澜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魑什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笑道:“你难道不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阿殷摇摇头,“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魑什沉吟道:“不愧是黎朝公主,果真有魄力。”
阿殷颓然地瘫痪在椅子里,勉强扯出了个笑,“不愧是魑什,果真有手段。”
魑什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她靠着软塌,慢慢敛去了笑意,“倒是个招人疼的小机灵鬼,可惜呀,摊上了那昏庸无道的父皇和心狠手辣的皇兄,你这大好人生,便止步不前了。”
阿殷听了这话,却是喜出望外,“皇兄?你是说我哥他真的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妄想一统天下呢。”魑什哼了一声,“老子弄没的江山,儿子蛰伏十年,终究是坐不住,想夺回来了。”他顿了顿,咕哝道:“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