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以青砖铺地,打扫的十分整洁,四方各种了几株花和树,这里冬日开梅花,春日开杏花,夏日开茉莉,如今到了秋日,便是满院子的桂花香了。
张叔推开院门,正屋内传来丝竹声,空灵悠远。
不过这余音在他进门那刻便停了,未几,李元英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殷。”他的脸上满是笑意。
张叔合上门往里走,朗声道:“是我。”
李元英落寞地垂下手,恹恹地喊了句,“张叔。”
张叔摇头失笑,“你这小子,这么不待见我啊。”
“没。”李元英摸索着墙,用脚拂开方才因激动而碰落在地的碎杯子,低声道:“天冷,进来喝些酒吧,我刚温好的。”
张叔随他往屋里走,见到满桌子的好酒好菜,砸吧着嘴问道:“今个是什么好日子?”
“我的生辰。”李元英心不在焉道:“原先不管她离多远,这天都会回来的。”
“怪不得。”张叔熟捻地给自己倒了小半碗酒,一饮而尽后,不由赞叹道:“真是好酒啊,阿殷酿的?”
“嗯。她两年前埋在梅花树下的,我昨日想起,便挖了一坛出来。”李元英挨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道:“你要是想喝,待会带几坛走吧,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
张叔瞧着李元英那双黯淡的眼睛,叹息道:“阿殷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你莫要再等了。”
李元英显然一怔,“她又去哪了?”
张叔捡了几颗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嚼,“蓟北。”
“蓟北?”李元英喃喃着,“她去那儿做什么?”
“她的雇主要去那儿办事,她也跟着一块去了。”
李元英沉默半晌,问,“那雇主是何人?”
张叔道:“具体做什么的我不大清楚,不过看样子是个体面人家,俊俏得很……”
见李元英的表情愈来愈难看,张叔忍不住揶揄他,“你别担心,那贵公子有相好了,阿殷不会被他勾走的。”
李元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可别乱说,若是被阿殷听去了,她会不高兴的。”
张叔咋舌道:“你小子,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到阿殷的事上,就变得畏手畏脚的。”
李元英抿着唇,不言不语。
张叔从兜里摸出钱袋,推到他手边,“这是阿殷让我带给你的。”
“什么?”李元英喜上眉梢,忙伸手去探,探出是个什么东西后,他的脸立马沉了两分,“我不需要。”
张叔道:“阿殷说了,若你不要,那她就不回来了。”
李元英垂目,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安,他忙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张叔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含糊道:“她说要把定宝给我养。”
李元英闻言霍然起身,阴着脸,径直出了门。
张叔在他后头不解大喊,“你要去哪?”
“蓟北!”
阿殷不敢稍作休息,连夜快马急奔,终于在次日酉时抵达了蓟北。
她在城门口用马同车夫换了块牌子。
起初车夫还不大情愿,后来有识货的人认出了这马是盗骊,车夫当即咧开了嘴,吊牌算什么,有了这名马,他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唯恐阿殷生了悔意,车夫急把牌子丢给她,牵着盗骊溜之大吉。
阿殷排在队伍最末端,颤抖的双手藏雨袖中,她仰起头,久久地凝视着那古旧的城门。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如今什么都不在了,唯有它还屹立在这。
缓步向前挪动,巍峨绵延的城楼在眼中渐渐显现,阿殷望向原来长定宫所在的方向,记忆中的焦土已被红墙黄瓦所代替。
她不敢再看,目光向下,眼底尽是悲凉。
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蓟北同坒城相比,多了些活气。
阿殷捂着空落落的肚子,进了一家面铺。
铺子里热气很足,柴火味,面条味,肉味……夹杂在一块,熏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阿殷把剑搁在长板凳上,呼唤道:“老板,来碗肥肠面。”
“好嘞。”
老板经验老道,用手就能掂出一碗面的量,他抓了把生面条丢到里头,另一个锅也不闲着,下猪油,再加辣椒葱蒜等料爆香,滚刀入肥肠……
周遭的食客呼哧呼哧吃得满头大汗。
阿殷咽了几口唾沫,眼巴巴地瞧着老板手里头的动作。
吃肉,她尤其爱吃烧得重口的肉,红焖五花,爆炒肥肠,酱炖肘子……再配上米饭面条,简直绝了。
不多时,一碗红通通的肥肠面上了桌,阿殷剥了两瓣腌蒜,抄起筷子,热火朝天地吃了起来。
“霍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街上突然变得异常热闹,这不,阿殷刚出面铺,就被人流给挤到边上去了。
小贩们没了做生意的心思,纷纷向街道中央伸头探脑。
阿殷从未见过如此番光景,觉着十分新奇,她费力地垫着脚往外瞧,却恨前面有几个大高个挡着,什么都看不见,无奈之下,她双脚并用,爬上了一棵老榕树。
待阿殷在树枝上坐定,人群中忽然又涌动了起来,欢呼声阵阵袭来,比刚才还要热烈,她定睛眺望,只见城门处驶来一队人马。
队伍最前头是辆马车,轻风把帘子吹得微微飘动,阿殷透过缝隙一瞧,心里咯噔了一下。里头坐着的那人可不就是怀瑾么,只是他脸上的伤似乎好得很快,这会儿竟没肿成猪头。
紧随其后的那个男子,身着铁甲,背着一把长|枪,身姿挺拔,一点一点地走进了阿殷的视野里。
此刻有风拂过,将发丝吹到脸庞上,有些痒,阿殷却不去管它,两个眼珠子像是坏掉了一样,转都不会转了。
除去她这一处,下边都沸腾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霍将军!”紧接着便是一片又一片的“霍将军”齐齐发出,险些没把人的耳膜给震破。
树下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全都是有关这个“霍将军”的,言语中不乏赞叹,内容大抵就是:
霍家世代为军,立下战功赫赫,去年霍老将军战死沙场,百姓人心惶惶,认为祁国的气候也会随此衰竭。一个月前,梁军大举进攻,年仅十九岁的霍家独子霍钰主动请缨,率领霍家军,一路南下,半个月内就把占在禹城的梁军打得节节败退。今日听闻霍钰归来,百姓们纷纷跑到街上,只为一睹这位少年将军的风姿。
霍钰抱拳冲众人爽朗地笑了笑,而后渐渐隐没在了街头。
随着霍将军的离去,街道两侧很快便空闲了下来,百姓们凑完趣,该干嘛干嘛去了。
阿殷长久凝望着街头,忽的有颗石子砸在她的小腿肚上,她低下头,脸上还挂着一副呆愣来不及收。
树下的孩童嘻嘻一笑,朝她做了个鬼脸,拔腿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