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望着床边呆愣住的女子,轻声唤了句,“阿殷——”
手中仅剩的白瓷“脖子”应声掉落,阿殷散乱的眼底渐渐恢复了清明,她退后两步,慌里慌的地掉头就走。
怀瑾推开夏渊,忙起身上前,握住她白细的腕子,急切道:“你要去哪?”
“逃命。”阿殷失神自语,“我伤了梁王,活不成了。”
在此之前,不要说梁王,就连九品小县尉,借阿殷十个熊心豹子胆,她都不敢造次。如今她一时迷糊,竟拿花瓶砸了夏渊的脑袋,她想她定是魔怔了!
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怀瑾受欺负,她又办不到。
怀瑾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遮住了满地的血,他捏了捏她手心,柔声道:“你要逃到哪里去?”
“不知道。”
“那我呢?”
“你——”阿殷抬眼看他,“你愿意跟我一块走吗?”
“嗯。”
“那你先捡几件贵重的物什,我回屋收拾下。”阿殷走出几步,嘶哑着嗓子道:“公子,我会带你活着离开坒城的。”
怀瑾心中一动,道:“我信你。”
阿殷咬了咬牙,颤抖着两条腿,跨出了门槛。她其实什么主意也没有,事发突然,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压根不会思索。
怀瑾看着阿殷走远,抬手掩上门,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影影绰绰的月色映在他的寒眸上,令人生惧,可惜在场没有人,仅有的会喘气的那个,也将不久于人世。
他慢悠悠地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把匕首,垂眼看着夏渊,随即举起利刃,不假思索地刺向了对方的心口。
因剧痛而转醒的夏渊,一脸惊惧地看着眼前人,“你——”
怀瑾一歪头,慢条斯理地拔出匕首,同时低声笑道:“告诫过你很多次了,不要来招惹我,但你偏不听,我也没法子,只能让你去死了。”
夏渊还要说什么,可一张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怀瑾丢掉刀,用锦帕擦干净手指。而后,他从红檀木盒里取出了个瓷瓶,拔掉封口的塞布,将里头的水全数倒在了夏渊身上。
夏渊的尸首瞬间冒起了白烟,随着滋滋的声响,原先一副魁梧的身躯,渐渐瘪了下去,成了一摊浓水。
彻底的灰飞烟灭。
怀瑾负手而立,对着虚空冷言道:“你这样的人,做鬼都不配。”
夜色潇潇,四周静谧无声。
阿殷去厨房走了一趟,把怀瑾近几日服用的药包稍上,回屋途中,忽有异样从心底冒起,她背脊一僵,视线偏转,透过门口的水缸,瞥见后头的房顶上正趴着个人。
阿殷不动声色,开门进屋。
半个多月了,这人也只是跟着她,未有其他动作,想来应该是梁王派来监视她的。就像今日她在怀瑾屋里歇息半日未出,梁王得知以后,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先前她可以熟若无睹,今日就不行了。若是不把此人解决,等她和怀瑾一出院子,梁王受伤的消息定会立马败露,那时候,她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阿殷取下墙上的长剑,推开窗户,伶伶俐俐地跳了出去。外边是另一条巷子,阿殷矮着身子,围着土墙绕了一圈,走到那人所在的墙下,随即脚尖点着地,跃上了房顶。
只见寒光一闪,那人还未察觉,肩膀就挨了一剑。他闷哼了下,刚要起身,忽觉眼前一黑,浑身软绵绵的。
“啪嗒——”那人猛的向前一扑,摔在了瓦片上。
阿殷轻踢了下他的侧腰,他便骨碌碌地向右滚去,最后掉在了墙角的杂草堆里。
阿殷打架向来靠的是投机取巧——她的剑,是浸过迷药的,这药一遇血水,便可使人昏睡三日不醒。
眼角余光里,阿殷瞧见怀瑾从屋里出来,当即纵身一跳,落在了台阶上。
她堪堪站稳,鼻端就涌入一股难闻的异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灼烧过。阿殷顿觉惊奇,想要进屋查看一番,却被怀瑾拦住了去路。
“怎么了?”怀瑾摁住她的肩膀。
怀瑾的手劲并不轻,阿殷隐约能感觉他身上涌动的内力,她微微一怔。按理来说,怀瑾病弱已久,应是气虚紊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稳深厚。
阿殷静默了片刻,说:“我去看看他醒了没。”
“没醒。”怀瑾放开手,掀起长眸,淡淡道:“趁着天黑,我们得赶紧走。”
也对,当务之急是先逃离坒城,而不是在此胡思乱想,阿殷放下猜疑,回屋拿上包袱。
街上有巡逻的禁卫军,阿殷没敢往大道上走,领着怀瑾穿过曲折盘旋的小径,终于在天明之际,抵达城门附近。
阿殷委顿在角落,目光锐利,仔细盯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准备伺机而动,从某人身上顺块牌子来。
各国百姓出城入城身上都需带有块印了名字的牌子,这牌子由官府统一发放,再统一回收,以防敌国细作趁机乱入。但若是一家子同进同出,便只需一块即可。
阿殷哪国人都不是,自然没有牌子,之前大多在郊外乡野里游荡,并未真正的入城。
怀瑾坐在她身侧,微微颔首,瞧着头顶一片青天,眉眼间皆是倦然,白日,他得歇息了。
阿殷忽然转身问他,“公子,你饿吗?”
怀瑾没料到危急时刻阿殷竟还想着吃,愕然了会儿,慢吞吞道:“不饿。”
“我去给你买两个烤地瓜吃吧,出城以后,你可能三五日都吃不上热乎的东西了。”阿殷自作主张,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向对面街道。
怀瑾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了阿殷的腿上,她虽极力克制,但走姿还是略略怪异。昨天夜里,夏渊怕是把她摔惨了,她倒会忍,一声不吭,就这么挨了一夜。
日头越来越高,怀瑾疲惫地向后一靠,将身子藏在了阴凉处。
阿殷揩了揩额角的虚汗,她暗吐了口气,手撑着梁柱,懒懒问道:“老板,这地瓜怎么卖?”
胖老板见她穿着不俗,张口就来,“两文一个。”
阿殷冷笑一声,“两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啊?隔壁家的包子铺,我一文可以买三个大肉包。”
胖老板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吁短叹道:“这打战打的,地都没了。我也实在没办法,全家老小十来口人,就等着我开锅呢……”
阿殷漫不经心地瞄了眼胖老板腰间吊牌,不耐道:“行了,拿两个吧。”
胖老板乐呵呵道:“得勒。”
趁其弯腰夹地瓜时,阿殷悄然伸出了手。
就在她刚碰上吊牌,忽听见有人大喊:
“阿殷!”
平地一声雷,阿殷吓得一颤,迅速收回了手,同时虚着眼向四周望去。
“这儿。”张叔驾着马车朝她驶近。
阿殷怔了一怔,随即朗声笑道:“张叔!”
张叔笑眯眯道:“半个月没见,你好像胖了些许,看来你在雇主家过得挺好的。”
阿殷无心闲聊,忙道:“张叔,你是要出城吗?能不能稍上我?”
“你不是说你得在这干三个月……”张叔边说边给她让了个位,“上来吧。”
“等等,还有个人。”话毕,阿殷提裙向怀瑾跑去。
怀瑾远远看她跑来,且跑得很是吃力,便虚扶着墙站了起来,前去迎她。
“发生了何事?”他问。
阿殷抓着他的胳膊,抬手指向街头,激动道:“公子,咱们有救了,我遇到了同乡的张叔,他能带我们出城。”
怀瑾道:“那人可靠吗?”
“放心,张叔是我们村最老实本分的人了。”阿殷推着他的背,催促道:“快些走吧,这个时辰,夏渊可能已经醒过来了。”
醒不过来了,怀瑾淡淡一笑,迈开了步子。